至少,那是来自“外面”的声音,来自一个还关心她死活的人的声音。
总好过这无边无际的、能将人逼疯的寂静。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素世那张巨大的、堆满昂贵文具和厚重书籍的书桌。
桌面收拾得异常整洁,仿佛昨夜那个在灯下书写的身影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本深色的皮质日记本,静静地躺在桌面的正中央。
它合着,像一只沉睡的、守护着秘密的匣子。
烫金的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幽微的、诱惑的光。
爱音的视线凝固在那本日记上。
昨夜素世书写时专注的侧影,那沙沙的、如同心弦拨动的笔尖声,还有那个落在唇上、轻得像叹息的吻……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那本日记里,藏着什么?
是记录她这个“珍宝”每日的“状态”?
是写下那些扭曲的占有欲和所谓的“艺术灵感”?
还是……藏着那个在黑暗中颤抖哭泣、说着“怕”和“冷”的、她所不认识的素世?
好奇心,像一条冰冷的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带着一种危险的、近乎自毁的诱惑。
手腕上的链子“哗啦”一声轻响。
爱音坐了起来。
身体依旧酸软,但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毯上,一步一步,走向那张书桌。
链子的长度刚好允许她走到桌边,却无法绕到桌后。
她只能站在桌子的侧面,伸出手臂,指尖堪堪能够触碰到那本日记的封面。
深蓝色的皮质触手微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爱音的手指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感受着那细腻的纹理。
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素世身上那股清冽的红茶香。
指尖微微用力。
日记本的封面被掀开一角。雪白细密的纸页露了出来,上面是素世那熟悉的、带着贵族式优雅弧度的字迹。
爱音屏住了呼吸,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急切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投向那翻开的第一页——
日期[爱音入职前一个月左右的具体日期]
今天终于敲定了。anonTokyo,不,现在应该称她为千早爱音老师了。她接受了我的聘请,下周开始正式授课。
说实话,直到现在,指尖敲下这些字,仍有些微的不真实感。
anonTokyo…这个Id背后的人,那些在社交平台上看到的、带着粗粝生命力却又充满灵气的写和色彩实验,那些关于艺术史和街头观察的碎片化思考,甚至那些抱怨颜料涨价、深夜赶稿的碎碎念…都曾是我在长夜或冗长茶会间隙,偷偷点开屏幕时,窥见的一小块鲜活世界。
她的画,有种不顾一切的坦诚。
贫民区的斑驳墙壁,流浪猫警惕的眼神,廉价咖啡馆里疲惫的侧影…那些被我的世界刻意过滤掉的“不完美”,在她的笔下却焕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的光芒。
她谈论伦勃朗的光影时,会联想到地铁站台忽明忽灭的顶灯;分析蒙克的《呐喊》,又能扯到楼下便利店深夜醉酒大叔的嚎哭…这种将“殿堂”与“泥泞”毫无障碍地连接起来的能力,让我着迷,也让我…隐隐嫉妒。
她的生活似乎充满了我不曾体验、也无法想象的“真实”。
我常常对着她拍出的那些模糊的、只露出手的工作照呆,试图拼凑她的模样。
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拥有那样一双能捕捉到尘埃中微光的眼睛?
会是利落的短?
还是…像她笔下偶尔出现的、带着梦幻色彩的街头涂鸦少女那样,有一头…樱色的长?
(这个念头真是幼稚又可笑,但每次看到那些粉色的涂鸦,总会忍不住这样想。)
日期[爱音第一次授课后的日期]
爱音老师,来了。
比想象中…更美。
不是那种温室花朵的精致,而是一种带着韧性的、仿佛经历过风雨洗礼的清透感。
她的眼睛,是银灰色的,像伦敦雨季清晨的天空,沉静,却又藏着许多未言明的故事。
头…竟然真的是樱粉色的!
不是张扬的亮粉,而是一种柔和的、带着灰调的粉,像初春最早绽放、还沾着晨露的那一簇。
当她微微低头,几缕丝滑落颊边,专注地看着我带去的画册时,那画面…竟让我一时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