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不过是大家美好的愿望。
李承乾依旧日日穿戴素衣,按着李世民的遗诏,比着汉文帝不过替他服丧三十六日便可,但……
那之后已是整整四个多月,李承乾依旧做着服丧期内一切该做的。1可他们这些大臣又有什么资格在这件事上说新皇呢?他们这些人跟了李世民一辈子,临到头对着李世民叫他们不过服丧三十六日的遗诏却都是不愿听从。
群臣皆自自觉地为李世民服丧,四个月又哪里算长呢?所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年轻的新皇和他们一样,只怕是在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放下过。
那就尽量少提先帝吧。
先帝二字,便成为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禁语。可谁知道,李道宗却会在眼下意外说出那两个字。刹那间,满殿死寂。
在贞观时期便做着起居郎,以风流辩才著称的褚遂良,先前正执笔记录,而此刻那笔尖却悬在半空,一点墨迹污了纸张,他却浑然未觉。房玄龄猛地别开了脸,望向殿外那片落着雪雾的天空无言。杜如晦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垂下眼眸的一瞬间眼眶骤然湿润。长孙无忌有些恍惚,自从李世民走后,为着大唐天下为着他和妹妹的孩子,他强逼着自己不要沉溺悲伤。
先帝……他有多久没有听人提到他了?
却原来,不过是两个字就叫他溃不成军。
马周微愣,眼前浮现出那个曾经耐心指点他政务的男人。上官仪抿唇,似乎那一日曲江宴上他和李承乾因着儒学上的问题还在争锋相对,可是到最后哪怕是他打赌输了,李世民依旧是笑着宽慰他。李承乾感到心口被那两个字狠狠一撞,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紧。李承乾抬眼,缓缓扫过他的……也曾是李世民的臣子。李道宗依旧僵着身子,眼圈却不可抑制地泛了红。褚遂良终于回过神,放下笔,沉默着将那张写废了的纸扯下,一笔一划在新纸上记下新帝的一言一行。
而长孙无忌,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垮塌了一瞬,看着一直是强硬的人此刻竞透出几分萧索。
房玄龄的目光从殿外回到殿内,又落到了杜如晦的面上。从杜如晦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年华老去面容憔悴。就好像在生命最后一刻的那个男人。
杜如晦扯扯嘴角,下意识摩挲着指尖,直到今日他依然记得男人在与他道别时握着他手的力道。
可惜,不过半年,曾经的主公曾经的陛下,现下落在口中的也不过先帝二字。
马周垂眸,他曾因着一篇代笔文章就将出身贫寒的自己直接拔擢入朝。多年之后,他尚且活跃在朝廷做得风生水起,再也没有人敢拿他的出身挤兑他。
可是,天下能懂他之人,却永永远远地看不见了。上官仪兀自让自己的思绪沉浸在那一日。
自从他入朝后,他见过李世民许多次的笑,可唯有初次相见那次叫他格外难以忘却。
他真的,已是许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笑了。
半年前,先帝驾崩,举国缟素。
那时悲声震天,可半年后的今天,哀恸已被时光沉淀,成了一种更细密无声的痛楚,潜藏在日常的每一个缝隙里,只待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便破土而出,缠得人窒息。
这半年,他们努力又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那个名字,仿佛不去碰,那道巨大的伤口就不存在。
他们辅佐新君,处理朝政,一切似乎都在步入正轨。可这一刻的沉默……
李承乾看着他们,他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笑声里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涩意:“是啊……阿耶在时……
他顿住了。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每个人心里都无比清晰地知道。那是他们所有人的明月,曾经朗照乾坤,清辉万里。如今,明月不再。
君埋泉下泥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