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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給你喝好羅。”她拿起方木櫃上的茶壺,俯下身去,把壺嘴放到病人的口邊,讓水慢慢流進病人的嘴裡。

“夠羅。等一會兒再喝罷,”她像在吩咐小孩似地說。我看那個病人,他的嘴邊有一圈短短的鬍子,額上有好幾條皺紋。他至少比她大十幾歲。在他面前她卻露出那樣的大人氣,她其實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子。

“胡小姐!胡小姐!”第九床的病人在喚她。

“哪樣?”她抬起頭問道。

“你今天進城罷?”

“我今天不進城。方小姐進城。你要買哪樣?”胡小姐微笑道。她的臉型像一個“日”字,是扁圓的。

“方小姐是那個身材高高、臉長長的罷?”第三床的病人坐起來說。他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人,顴骨略高,牙齒稍稍突出,頭髮剪得帶了點滑稽相。

“那是袁小姐,人家臉並不長啊。方小姐就是那個舉止呆呆板板、不大愛笑的,不過人卻是很好的。試表!”她說著,就走到第三床跟前,把表遞給那個病人。

“說好,我看這個醫院裡就只有你胡小姐好,沒有哪個比得上!”第三床帶笑說,他並不把溫度表放進口裡去。

“不要亂說啊。醫院裡有四個病室,你沒有見過的護士多得很!”胡小姐笑答道。她又催他一聲:“快試表,不要拿著玩!”她一面在數他的脈搏。

“我又沒有發燒,天天試溫度幹什麼!”第三床毫不在乎地說。

“那不管。你只要住院一天,不管病好沒有好,就得試溫度,驗脈搏,”胡小姐說完,就向第二床走去,不再理那個多話的病人了。

我口裡還銜著一支溫度表,她不來拿去。我不能忍耐,只想取出來讓自己先看一下。我果然取出來了。可是我把它橫著拿在手裡,始終看不出水銀升到多高,我看了一會兒,還是不知道我的溫度多少。

胡小姐來了。“不要自己拿出來亂看,”她責備地說,就把溫度表從我的手裡搶了去。我問她:“發燒嗎?”

“有一點點,不要緊,”她答道,便匆匆走開了。

第四床的病人忽然哇地一聲吐起來。我聽見第三床在喊:“胡小姐,快來,第四床吐了。”

“不要緊,他是要吐的,”胡小姐回過頭來朝第四床望了一眼,簡單地答道。她繼續向著病室裡那張唯一的條桌走去。那是她們護士辦公的地方。條桌後面還有一塊略帶方形的空地。正面壁上開了一堵大窗,兩邊各放著一個放藥品和用具的帶櫃子的櫥。

第四床止了吐,歇了一兩分鐘,卻含糊地叫起來,聲音不大,我只聽見“小姐”兩個字。我不知道他要什麼。我看他,他的臉色黃得真難看,嘴唇痛苦地微微動著。

“胡小姐,胡小姐,第四床在叫你!”第三床大聲說。

胡小姐正站在條桌前和護士長汪小姐講話,就掉轉頭問了他一句:“哪樣?”

“他請你過來有事情,”第三床帶笑說。

胡小姐遲疑一下,還是走過來了。她一直走到第四床床前,埋下頭聲音溫和地問那個病人:“你要哪樣?是不是要喝水?”

病人訴苦地說了一句話,聲音還是不清楚,不過我聽懂了他的意思:他心裡難過,要睡枕頭。

“不行,你打過麻藥針,不好睡枕頭。今天故意把你枕頭拿走的。再難過你也得熬過今天,一天熬過就好羅,”胡小姐搖搖頭說。

病人應了一聲就不再響了。我卻開始想著:他還是半身麻醉就這樣難受。我將來開刀的時候要全部麻醉。那怎麼受得了!這樣一想,我真有點兒害怕了。我掉過臉不敢再看他。我勉強閉上眼睛,想睡一會兒。

“老鄭!老鄭!你去給我叫碗大滷麵來!”我聽見一個好像熟悉的聲音在大聲說。我睜開眼睛,看見老鄭端了一個木盤盛著幾個淺口的土飯碗,他走到第四床跟前,放了一個碗在方木櫃上,說:“你自己會吃嗎?流質。”病人哼了一聲。老鄭也不去管他在說什麼,就轉過身向第三床問道:“蘇先生,你喊肉絲麵?”

“大滷麵,快點兒去,我餓得受不住了!”第三床露出一排黃牙齒帶笑說。

“好的,”老鄭答應一聲,他又向第七床走去。他留下一個碗給那個病人。

“老鄭,老鄭!”又是第六床的叫喚聲。老鄭回過頭厭惡地朝第六床看了一眼,連哼也不哼一聲。

“我要買雞蛋,”第六床似乎還沒有感覺到這種恨意,他只顧自己說,他的右手正伸在枕頭下面摸他的鈔票。

“剛才走到你面前,你連屁也不放一個。走過了你倒要買東西羅,我又不是你公館裡的聽差,”老鄭咕嚕著。他並不理睬第六床,卻端著木盤,從第八床床腳邊的過道,走到對面那一部分去了。

老鄭去遠了。第六床的右手抓著幾張鈔票,壓在鋪蓋上。他呆了似地望著老鄭的背影,半晌才吐出一聲“啊喲!”接著是一聲嘆息!他的眉毛和眼睛顯得更朝上豎了。“何必這樣欺負人!”他用了一種古怪的聲音輕輕地說。我害怕多看他這樣的神氣。

“他們那種人只曉得要錢,你給他一點錢,他就不會這樣,”一個陌生的聲音接嘴說,說話的人坐在第八號病床上。一塊白布(也許是一方手帕)從他的下巴一直束到前額,在髮際打了一個蝴蝶似的小結,那兩隻小翅膀高高地翹著。這樣一來,他的臉顯得豐滿多了。他穿著一件灰布棉背心和一件白布襯衫。

“給錢也要到出院的時候,這裡又不是旅館客棧,”第六床咕嚕地說。

“現在不比從前了,生活這樣高,天天在漲,哪個人不要錢!”第八床的病人接嘴說。第八床和第三床排在一根直線上(在我的眼睛看來,它們算是橫放的),中間還留了一大塊空地位,兩張直放的病床佔據了這個地位的一大半,那就是第十一床和十二床。十一床床頭靠近第九床的床腳,十二床的床頭挨近第二床的腳。

“老沈,你又在講什麼?講個笑話罷?”第三床帶笑打岔道。

“現在不好講笑話,小姐要干涉的,”第八床答道。“我在講醫院。就說住院罷,從前在南京、上海,只要搬進醫院,你身上不用帶一毛錢。現在連膠布都要自己去買來。沒有膠布你休想換藥。再說:你繳了一筆住院費,不到你出院,過兩天錢扣得差不多了,入院處的彭先生就會跑來像討債一樣逼著你要錢。簡直跟客棧一樣……”

“少講點話好不好。你們病輕的人不在乎,人家現在要休息。第四床今天才開過刀,”胡小姐突然走過來抱怨似地插嘴說,不過她的臉上並沒有惱怒的表情。

“好,老沈,不要講了。免得惹起胡小姐生氣,”第三床帶笑地說。

“今天讓胡小姐颳了鬍子羅,”第八床笑答道。他又轉向胡小姐半開玩笑地說:“胡小姐,好,你怎麼也學起袁小姐那個樣子來!你本來是個好人。”

“你快不要亂說。人家袁小姐也是好人,”胡小姐的胖臉上綻出了一絲笑意。

“是,我曉得。這裡的小姐都是好人,沒有一個不好的,”第八床說著,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好,好,請你不要講了。等會兒大夫來碰見,又要怪我們護士不負責,”胡小姐微微皺起眉毛說。她說完便掉頭走開了。

第八床做了一個鬼臉,這是對著第三床做的。他不再作聲了。第三床也躺下去,用鋪蓋蒙著頭睡了。

但是屋子裡並不是清靜的。別的病人在講話。後來胡小姐也在同汪小姐談話。一個穿紅絨線衫的護士從外面進來,在條桌前立了兩分鐘,又匆匆地走出去了。接著一個短小精悍的護士走進來。她站在藥櫥前面取什麼東西。

大夫進來了,來的不止一個,有男有女,穿著一樣的白色工作衣。前面一個就是給我看病的馮大夫。我第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應該來看我的病了。”這樣想著,我感到一點安慰,同時又有一點興奮。

馮大夫和別的大夫們圍著條桌站了一會兒,他們在談話,在看病歷表,在寫字。我的好奇的眼光只能探索到這一點。但是馮大夫和一個女大夫向著我走來了。女大夫的手裡還捧著一個放了好些藥瓶的長方形匣子。她比馮大夫矮一個頭,身子卻比他寬。濃髮,大眼,厚嘴唇,特別引人注目。他們立在我的病床的兩邊。馮大夫張開他那彷彿用墨筆繪上了兩撇八字鬍的薄嘴唇,和藹地笑問道:“你今天進來的?”

“是。”我點點頭,過後又急切地問他:“明天就可以開刀嗎?”

馮大夫不回答,卻反問我:“你不覺得什麼痛苦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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