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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他在濱海搞土改,是左得可怕的,天怒人怨,甚至鬧了海嘯,群眾都說是天報應。”

“報應落在我們頭上,江海,你我都受到懲罰啦!”

“於是你倆成了向組織發出告警訊號的‘告密者’,成了掩護同志們撤退的‘叛徒’。”江海笑了。

“那些專案組的酷吏們,也覺得情理不通,說不過去,為什麼我們要奪鬼子的槍發出警告?歷史的真相就是,當時我和蘆花犯愁了,既趕不到鬼子大隊以前去通知他們散開,也找不到武器能牽制住敵人。可是,必須讓同志們知道處境的險惡。蘆花悄悄說,只有奪槍一條道好走,槍一響,整個沼澤地都能聽到。可兩個人,赤手空拳,去撩撥大隊的日本鬼子,不是明擺著送死麼?總算幸運,天保佑,一頂帽子浮在草叢上不動了,真是天賜良機。我一分鐘也不遲疑地,像蛇一樣,撥開半人高的蒲草鑽過去。出敵不意是獲勝之道,但是這個稍為離開佇列遠了一點的鬼子,倒是我一生中肉搏過的最兇惡的對手。你信不信,江海,老鬼子要比後來的日本兵能打仗些,武士道精神要強烈一點。”

“但三光政策可是後來有的。”

“不奇怪,越是趨向沒落,精神上要比肉體死亡得早。但那是個重量級的日本鬼子,起碼有八十公斤重,他不喊也不叫,而是笑吟吟地跟我在草叢裡廝打著。他是準備解手的當口,被我一陣颶風似的襲擊撞倒在地,未曾繫好的褲子,挺礙他的手腳,我暫時佔了上風。但是當他不顧一切,赤條條地跟我肉搏的時候,他那公牛似的體力,和我吃不飽的肚子,形成鮮明的對比。我把他按在泥裡,他很輕易地一扭身子就翻過來,而他把我壓在底下,那沉重的身軀,那毛茸茸的腿,像一頭熊那樣,很難擺脫開。他把我撳在水裡,居然還能騰出一隻手來掐我的脖子,打算連掐帶淹悶死我在淤泥裡。”

“啊?他不咋呼他的同伴?”

“也許是他太小看我,要不就是我猜測的,大久保有過命令。我哪能等著讓他結果我,總算一把抓到了他的腿,真該死,那些泥水滑得我,無法給他留下致命的傷害。看樣子,我是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因為那夏夷人的臉上,漸漸升起一種殘酷的笑,一種殺人的快意。我喊蘆花,但是喊不出聲,喉嚨快被他掐斷了。”

江海說:“咱們這一輩子死的回數也太多了。”

“閻王爺都討厭我們這些人。死不了啦!蘆花衝過去,她也是手無寸鐵,只好和他撕擄著。他很快辨別出是個女的,齜著白牙色情地笑了,舉起那缽頭大的拳頭,朝我臉上猛擊過來。很明顯,想把我擊昏,好去捉拿蘆花。但是,蘆花像只伶俐的山貓,跳到一邊,摳起一大塊淤泥,朝他臉上砸過去,命中率那個高喲,準準地糊住了他的眼睛鼻子,我就勢翻過身來,把他重又壓倒。”

“結果呢?”

“二比一,當然我們佔了優勢,那個鬼子就赤條條地來,又赤條條地去了。蘆花直到這個時候,才看到那趴著的死屍,是光著個大屁股的,便別轉臉去,叫我拿槍快走。”

江海回憶:“接著,我們在船艙裡開會的同志,聽到你們朝天放的三槍……”

砰,砰,砰!

三聲清脆的槍響,毫無疑問,是一種訊號,船艙裡一陣騷亂,越是在處境惡劣的時候,人的心絃也繃得越緊。有的人趕緊拔出槍,倒黴的是,不知誰緊張得過了度,槍走了火,砰地一聲,子彈從艙頂穿了個窟窿鑽了出去。

——江海閉上眼,喃喃自語:“原諒我們吧,每個人都有穿開襠褲的時期。”

這樣一聲槍響,給在另一個方向埋伏下的人馬,把目標完全暴露了。王經宇的情報來源可能只告訴他,要在沼澤地裡開個會,但具體地點未必掌握,現在等於向他們打了個招呼:“來吧,我們共產黨在這兒貓著呢!”王經宇率領他的保安團,配合大久保,兩路夾攻包抄而來。

會議只好到此結束,中心縣委的領導同志和趙亮商討對策,又開碰頭會。唉,會議啊,會議!已經成了可怕的災難啦——江海苦笑著,他是在場親眼看到那些害死人的形式主義,還開哪門子會?當機立斷,時間就是生命啊!

總算作出了決定,大部分同志往東撤,肯定發來訊號的地方,有自己人接應,而趙亮帶著警衛班抵擋衝過來的保安團。

大久保是個卓有經驗的老手,他不像剛當上保安團長的王經宇那樣輕狂浮躁,剛據點權柄的暴發戶,免不掉那種技癢之感,總要躍躍欲試的( 過去十年裡,這樣的新貴是屢見不鮮的了!)。但大久保仍舊不動聲色地張開網,等待著自己游進來的魚兒。

——江海現在已經記不清楚那場混戰的各個細節,就彷彿同時做著好幾個夢一樣,亂糟糟地糾結在腦海裡。

那些縣委領導同志,兩位游擊隊長都記不起姓甚名誰了,或者早就見馬克思去了。不過在他們印象裡,似乎是書生意氣多些。當那草叢裡,突然呀的一聲,站起來一片殺氣騰騰的鬼子,呼嘯著,像龍捲風一樣殺將過來。這時,腹背受擊,已經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只好發出這樣的命令:“各自想辦法突圍衝出去吧!”

——他媽的,難道除了逃命,就找不到別的法子了麼?打蒙了,沒有任何思想準備,倉促上陣,一不想繳械投降,二不想馬革裹屍,只好跑掉了事。

江海他們幾個人,在鬼子的重重圍困之中,廝殺、滾打、肉搏、拼命,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怎麼爬釘山、滾刀板地衝出來的( 戰爭中最容易出現奇蹟的了!)?沼澤地啊!他永遠也忘不了的沼澤地啊!有時候不由得絕望地想,縱使逃脫鬼子的手,也掙扎不出陷阱似的醬缸,好幾次踩進泥塘裡,再也爬不出來,而且每動彈一下,就深陷一點。倘若不是夥伴們扯下大把蒲草葦子伸過來拽他,就活活地埋葬在沼澤地裡了。於是,這位初到石湖的濱海人聰明瞭,再落到這種危險的境地,趕緊四肢平攤臥在淤泥上,像爬行動物一樣,慢慢蠕動。也顧不得那些該死的螞蝗,像活蛆似的湧來;因為子彈在頭頂上飛著,手榴彈在身邊爆炸,那是比螞蝗還性命交關的東西。不過,沼澤地倒是很公平的,螞蝗照樣糾纏住鬼子不放,他們每追來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價,甚至可以聽到他們蹲下來摘螞蝗時,氣得直罵“八格牙路”的聲音。那些草叢曾經掩藏過鬼子,使他們隱蔽行軍接近目標,現在,倒轉來幫江海的忙了,大地像母雞的翅膀,護衛著游擊隊員,使他們不受老鷹的傷害。

所以在歷經死亡的途程以後,撥開草叢,忽然看見於二龍和蘆花的時候,那張自己人的面孔,哦,該是多麼親切和溫暖啊!哦,不但活著,而且得救了。

“二龍!……”江海撲在了他的懷裡。

蘆花問:“別的同志呢?他們——”

“快,二龍,去救同志們吧!縣委領導同志還陷在包圍圈裡,趙亮跟保安團接上火,看樣子危險,快帶你們支隊的人去解圍吧!”

“我們支隊?”於二龍悽苦地一笑。

“人呢?你們的人馬呢?”隨後又衝過來的同志問:“你們不是發訊號,掩護我們來的嗎?”

“就我們兩個人,也是來參加會的。”

有人頓腳嗐了一聲:“趙亮他們非完不可。”

蘆花走到江海跟前,威武地:“給我武器!”

“幹什麼?你想死麼?”江海護住自己腰間的匣槍,不是捨不得給她,而是不願意她跳進那似乎在燃燒著的一片火海里。

“給我槍!”

“你有幾條命?”

“一條命,就不找他們去啦?走——”她一擺頭,向於二龍說。

“你們瘋啦?”不光江海,那些活著衝出來的同志,也跳起來攔阻:“去不得,那是無謂的犧牲,回來,給我回來。”

江海橫住胳膊擋著:“站住,不許去!”

於二龍說:“不行,那兒有我們支隊的同志,我得去跟他們一塊戰鬥!”他脫身甩開了江海的手臂,快步衝了出去。

江海轉身抓住蘆花不放。

“鬆開我,你聽見嗎!把槍給我,讓我去——”

“不行!”江海不撒手。

她幾乎是吼了,那樣子威嚴可怕,每當她發脾氣,臉上的血色一下全消失了,白得嚇人,眼裡閃出兇狠逼人的光芒:“放開手——”她指著在草叢裡一隱一現的於二龍,正飛快地朝槍聲響得最激烈的地方奔去。不容江海考慮,轉過來,用腳使勁絆他一跤,趁機下了他的匣槍:“我不能讓二龍一個人去送命,不論生死,也在一塊!”

那幾乎是不可抗拒的,江海無可奈何地爬起。但是,等她走開,便狠狠地罵開了;不知是罵自己,還是罵蘆花:“混蛋,你就後悔去吧!”

她很快消失在一片草莽之中,只聽得鬼子的機槍,隨她一路掃射過去,不大一會兒,她那披著蓑衣的身影,在遠處出現了一下,江海聽到他自己那把匣槍清脆的響聲,毫無疑問,她同敵人交上手了。

——江海嘆息著:她是個女人麼?不,她是一尊殺人不眨眼的戰神。

“我不曉得那些暴發戶怎麼自圓其說的,世界上有這樣的‘叛徒’和‘告密者’嗎?可非讓我證實這件事的審判者說什麼,你猜?”

“說我是一種精神上懺悔和自贖。”於而龍揣測著。

“弗洛伊德的心理學——”他又補充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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