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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不是一時衝動,而是從來沒有停止過的‘衝動’。再說這個城市有很多人在失業,一個人放棄了工作,立刻就會有好多人接上……”

她走到窗前望著。原來那兒有幾隻鴿子在覓食。我看出至少有一隻是信鴿。她轉過臉說:“我常常想,你和他們有點兒不一樣。你一直在走,從十幾歲到現在……你這輩子出發的次數夠多了,你沒有過多少安定的日子。再說你的工作與其他人不同,無論什麼時候你都有機會走開……我們剛剛回來不久,前幾天你病得多厲害,我真給嚇壞了……這一段我覺得身體不太好——我是說你暫時可不要走開……”

我知道她擔心什麼。我笑了:“不會走開的……”

“將來呢?”

“我說過,將來要走也是我們一起。”

梅子咬著嘴唇。停了一會兒她說:“在別人看來大家都過得挺好,呂擎、陽子,每個人工作順利,家庭幸福,日子安定——他們要走沒人會理解……人家會問:天哪,這到底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他們精力旺盛,正是好好幹一番事業的時候,現在有多少事情需要他們去幹啊!別人想不明白,也說不明白。我知道現在他們心裡有多麼躁、多麼煩,這都是真的,因為我都看到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這樣!我試著問過答過,可就是找不到理由……”

我點點頭:“是的,他們的理由只能是自己的。一個人也只有說服了自己,那才算得上個理由。你說得對,他們精力旺盛,因為只有強盛的生命力才能推動一個人不斷出發。在我們老家那兒,那些病病歪歪的人別說到遠處去,他們首先要做的只是趕在入冬前把窗戶封好,支起火爐,備上棉衣,看看能不能捱過這個冬天。他們連大冷天跑到大街上的膽子都沒有……也許一個現代人最難的,就是把出發的目的地說得更具體了,因為他還沒有走出去,還不知道這一路上會遇到什麼。他只不過是心底裡有一個強烈的聲音,這聲音告訴他要走,這聲音在召喚他,所以他才一定要走,再也不能待在原地了。對於所有急於出發的人來說,他的腳下好像汪著、洶湧著銷蝕一切的鹼性液體——或者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被它溶化分解掉,或者是趕緊跳出來。真的,如果是這樣一個人,他即便再能夠忍受,也沒有多少時間了,他需要趕快跳出來,他要生存下去,要奔向前邊那個廣闊天地……”

“廣闊天地”這個詞兒馬上讓梅子雙眼一亮,她接著插話:“以前的‘上山下鄉運動’呢?那不是去‘廣闊天地’嗎?到後來有人還哭哭啼啼鬧著回城……”

“有人是這樣,也有人正好相反——因為人是各種各樣的。同一件事,對於有些人而言是災難,對於另一些人而言卻是非常重要的經歷,它給予的滋養一輩子也受用不盡……有許多人是在這個運動中再生了——你自己就常常懷念那時候,給我講了許多下鄉的故事。我覺得那些故事太好了,這是你所講的最好的故事,它使我難以忘掉……”

梅子點著頭,笑吟吟地看著我。是的,下鄉的經歷對於她是至關重要的。

<h5>3</h5>

“剛下鄉的時候,我們揹著黃挎包,天是藍的,地是藍的,老鄉的臉笑得像一朵花。多麼有意思啊,我們擔水、推小車,第一次學著在鬆軟的土埂上植紅薯苗,栽進去,倒上一碗水,用手把土埂撫平,像繡花一樣。我們那會兒才明白了什麼叫‘錦繡山川’。水塘亮亮的,下班——不,收工的時候,我們跳進去洗個澡,男女在一塊兒,都穿了內衣,那會兒還沒有游泳衣……”

梅子只要說到這些鄉下往事,總是湧起從未有過的欣悅和興奮。

“還有,我們輪流做飯——開頭有一個老大娘為我們做飯,她做得很好,可是有一次我們當中一個小男孩兒發現她做飯不洗手,大家就覺得不衛生,就開始輪流做飯了。我們不會發酵麵粉做饅頭,不過我們慢慢學,到後來就可以做出又白又軟的大饅頭了,那種饅頭味兒,嘖嘖……”她咂著嘴,“回城以後再也沒有吃到……”

我曾讓她表演一下當年的手藝,她笑著搖頭,“離開了‘廣闊天地’,手藝也就沒了”。

好像真是這樣,因為她不知試了多少次,再也沒有做出過去的那種大白饅頭。這事連我都覺得有點兒怪。

我問她:“是不是麵粉和酵母有問題?”

“不,有一年,我們下鄉時認識的一個老鄉給我們帶來了當地的麵粉和酵母,試了一下還是不行——不是當年的那種味兒了……”

我若有所悟。我說:“不是饅頭變了,而是人的感覺變了——你的感覺變得遲鈍了,是你感覺不到麥子原本的那種香味兒了。”

梅子點頭又搖頭,一會兒又不停嘴地講起來。

“過節的時候隊裡分給我們一頭豬,我們都不敢宰它。最後還是找了屠宰手老方。‘老方要來宰豬了’,男知青都跑去看宰豬,女的只有胖丫一個人敢去看。我們都躲起來,聽著豬的嗥叫,胖丫回來告訴我們怎麼宰豬,那豬怎麼蹬腿,最後怎麼一歪頭死去,我們都去堵她的嘴。那天中午我們做了豬肉丸子,就是把豬肉和胡蘿蔔白菜放在一塊兒剁碎,球一球放在玉米皮上,蒸了一大鍋。我們掀開鍋,捧起了玉米皮在手裡撩動著——太燙了,哎呀真香!那香味兒讓人難忘……”

梅子說時,我彷彿也分享到了當年的那種美味。

我們一起品咂著昨日的甘甜。她說那些年啊,簡直累極了也苦極了,一年裡總有幾回想家想得哭起來……這樣牢騷了一會兒又說:“不過我如果沒有到‘廣闊天地’裡去,這一輩子就再也沒這個機會了,那也怪可惜的……”

我極力肯定她的話:“你算說對了。有的人總認為他可以在城裡、在從小熟悉的街巷上,或者在書房裡、在校園裡把什麼都弄明白。做夢去吧。這兒只不過是很小很小的一個角落,一個人總待在這兒,一輩子也弄不明白過日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一點兒都不是誇張……”

在梅子的生活中,即便是一些細枝末節,也打上了那一段生活的印記,留下長長一串故事……比如她長時間繫著一條紅色的布條腰帶,這鮮豔的色彩與她的氣質和打扮相去何等遙遠。問她,她說因為這一年是她的“本命年”——她們下鄉的那個地方就流行這種紅腰帶。

“它有什麼好處?”

她睜大了眼:“可以避邪呀!”

接著她就講了個避邪的故事:“胖丫老受隊長表揚,隊長說,胖丫力氣大,胖丫好,不用鍛鍊就是好青年。那個隊長是個麻子,牙齒被煙嗆得烏黑,說話粗魯,愛用的一句口頭禪就是:‘我吃你的狗蒼蠅?’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指派男知青做活,見有人做得不好就胡亂罵,長了大夥兒都不生氣。不過罵完之後他又斜著眼盯住你說:‘我吃你的狗蒼蠅?’這句話讓大家覺得挺有趣。胖丫不光被表揚,後來還受到了特殊優待。因為我們大夥都睡通鋪,房子緊張;後來隊長就把飼養屋東邊那幾間給騰出來了,點名讓胖丫和另一個姑娘住在一塊兒。她們總算有了自己的小宿舍。可是那個姑娘不是我們一夥的,她的家離這兒近,星期天常常回去,這樣就只有胖丫一個人住在那個小屋裡了。後來才知道,麻子隊長常常鑽到胖丫那兒去。有一天胖丫哭了,她讓我伸手摸摸她的肚子:那兒有什麼在跳、在動。我覺得這事肯定不對勁兒。胖丫讓我發誓不告訴別人,我就發了誓。她才說:‘那就是麻子隊長留下來的一個毛病。’我差不多給嚇昏了。我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胖丫告訴,‘就是那麼回事’——那一年是她的‘本命年’。她說麻子隊長有一次掀她的衣裳看,一看就埋怨說:‘本命年’連個紅腰帶都不繫,沒遮沒攔的。說著就粗暴地對待了她。胖丫一邊說一邊哭。我說你怎麼不去告發他?胖丫說開始想告發他,後來覺得他其實是個好人。我罵胖丫,再也不理她了。後來胖丫去跳井,又被人家救出來了。她的肚子越來越大,事情就暴露了。破壞下鄉的罪名一下就落到麻子隊長頭上,上級來人拍桌子,拍累了剛一轉身,他就說了一句:‘我吃你的狗蒼蠅?’那個人火了,第二天,一副手銬把他拉走了。後來直到回城我們也沒見到那個隊長……”

這是個多麼沉重、同時又是多麼有趣的故事。“本命年”為什麼一定會招致厄運?而厄運為什麼又怕紅腰帶?也許血色可以抵消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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