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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鼓了鼓勁兒,死死攥住那把鍬。

他“嗷”地一叫,身子往上一鑽,兩手鐵硬地按住我。這傢伙的兩條胳膊可真有力,但我的腿緊抵地面,他沒有把我推倒。我瞅空兒用膝蓋狠撞他的小腹,他叫著咬我的膀子。正這時候旁邊“呀呀”喊了幾聲,是撲過來的慶連。他扯住了這傢伙的腿,用力一拽,讓其跌在地上。慶連迅速用膝蓋頂住他的肋部。這傢伙哼幾聲,算是告饒,一邊看著我一邊蔫蔫地蹭到一旁的高處——突然猛地搬起一塊大大的煤矸石,迎著我的頭就砸下來……

謝天謝地,幸虧我躲過去了。煤矸石砸在旁邊的鍬上破碎了,發出了“轟”的一聲。

那傢伙扔過了煤矸石又操起了鐵鍬,慶連也迅速端起了一把鐵鍬。兩人對峙了一會兒,慶連說了一句:“你算了吧。”

那個傢伙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走開了。

接下去我再也沒有力氣幹活了。

晚上的大通鋪很寬綽,因為總有人趕回家睡覺。一天干下來,躺在那兒一動也不願動。旁邊總有人圍在一個大燈泡下打撲克,一開始以為是隨便玩玩,後來才發覺他們個個緊張,一聲不吭。

慶連小聲告訴:“他們在賭錢。有時一個晚上就能輸掉一兩千,贏家一夜要贏到一萬多。”他指著頭頂有禿斑的五十多歲的一個胖子:“看見他了吧?”

其實我一直盯著他,因為我發現他並不是裝卸隊的人。

“這是附近村子裡的一個賭王。看他旁邊那瘦子,還有那個小孩,都是他帶來的。裝卸隊裡沒人願賭,不過一圍上他的圈子就得幹,要不就別想待在這兒了……這人給‘老水蛇’手下的人上過貢。”

“‘老水蛇’也要從他這兒拿錢嗎?”

“‘老水蛇’才看不上他那幾個錢。是他手下人,比如裝卸隊的那些‘監工’。”

慶連是怎麼逃過這一關的?我問他,他說:“剛開始他們拉我幹,我說不認字兒。賭王打了我一個嘴巴,說‘四五六不識的東西’!我忍了,知道手一沾上紙牌兒就壞了,紙牌兒比烙鐵還燙人……賭王不光在這個工棚裡開了場子,礦工宿舍那裡也開。他兩邊都要去。”

這邊是叭叭的甩牌聲,睡覺的人卻能發出震耳的鼾聲。

慶連把聲音壓得很低:“這些人是從很遠的南山裡來的——他們在這兒一個個都膽小怕事,因為不是當地人,別人更要欺負他們。他們和大夥一塊兒幹活,拿走的錢只有我們的一半。除了輸錢,還要交‘保護費’,要有當地人護著才能在這兒幹活……”慶連正說著突然煞住了話頭。原來門口進來一個戴袖章的人,就像白天在煤場看到的那些監工一樣。這人腰上掛了一個高壓電棒,還有一個對講機。我開始還以為他是礦山保衛部門的人,慶連說他們都是“老水蛇”的手下人,身上的各種裝備都是公司配的。“現在‘老水蛇’成立了‘煤炭銷售總公司’,大家背後都叫他‘掌櫃的’、‘老闆’、‘老大’……”

<h5>3</h5>

在煤場上一天下來,汗一干,全身上下的黑煤屑緊粘在身上,簡直沒法兒忍受。站著、蹲著、躺著,都有一層東西緊裹在身上,像長了鐵鱗。

這些年我已經改掉了每天必須洗澡的毛病,可以帶著一身泥汗睡覺,第二天照舊生氣勃勃趕路。可是像眼下這樣實在受不住,即便夜裡能夠睡熟,可一旦醒來身上就難受得再也合不上眼。天有點冷,不能用涼水沖洗,而且要洗就得到工棚外面,鑽到黑影裡找個沒人的地方。天太冷了,如果是夏天,一切也就簡單得多了。

我打聽有沒有洗澡的地方,旁邊人看著我,笑眯眯不搭茬兒。

後來他們見我問來問去,就說:“你自己找唄,晚上,煤場前邊,順著那條大路往南走再往東一拐,有賣東西的,賣零食的,剃頭的耍把戲的,什麼沒有……自己找去唄!”

“礦上那個大澡堂可不可以洗?”

他們搖頭:“那可不行,那是礦工專用,你身上沒有挖煤的牌兒,進得去嗎?”

晚飯之後我就順著公路往南走去。夜晚車輛少,反倒比白天熱鬧。一個個電燈就掛在路旁的榆樹上。沿路已經支起了飯攤兒,而且還有書攤,賣什麼的都有。油炸果子、烤羊肉串、冰糖葫蘆、爆米花、烤豬肉,我還看到了賣“肉盒”的,心裡立刻一熱:這是我出生地那兒有名的一種美食。我忍不住買了一個,一吃才知道上當了。它有點發酸,好像是用一種陌生的肉做成的。我問這是什麼肉做的?

“還能是什麼肉?不會是老鼠肉就是了!”他一頓搶白。我趕緊走開了。

前面的一個書攤吸引我蹲下來。賣書的是一個小姑娘,長得瘦瘦的,眼睛很大,穿得很時髦:緊繃繃的牛仔褲,上衣是一件紅色的麵包服。奇怪的是這些書跟城裡的讀物幾乎一模一樣。圍在書攤前的還有幾個人,他們大半是礦工或裝卸工,用粗黑的手指拈著極其粗劣的紙頁,嘴裡念念有聲。多半雜誌都畫了半裸或全裸的男女,在幾個人手裡傳來傳去。一本雜誌的封面上畫了一個裸女,又從她的肩膀那兒爬下了一條巨大的蟒蛇,蟒蛇的頭部又消失在私處……

往前走了一百多米,公路兩旁的情景大致相似。拐角的地方有人在開場子,那是一塊荒地,踩得平平的,站了幾十個人。原來那兒有一個外地來的雜耍藝人,領了一個小小的猴子,小猴子在他的皮鞭下驚慌失措地瞟著,不時做一個動作。小猴子旁邊還有個畸形女人,身個不到正常人的一半,看起來像一個大頭娃娃。如果只看背影還以為是五六歲的小姑娘,可是等她轉過臉來,馬上看到的是那雙成熟而悲哀的眼睛、眼睛四周密密的魚尾紋。她最少有三十多歲了。

“請看請看,各位看官,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人猴結婚,當場拜天地親嘴兒……各位看官,有錢幫個錢場,沒錢幫個人場,咱這就開始啦……”

藝人打著鑼,喊出一聲口令,抽響了鞭子。那個畸形女人發出一聲尖叫,用力挺起胸脯,伸長兩臂向那個更為瘦小的猴子深情注視,並一點點走過去。那小猴子四下看一看,一頭撲進了她的懷裡。接著他們就用力地擁抱。小猴子破敗不堪的屁股輕輕地顫抖,接著那個女人就吻起猴子來。我想這時的猴子如果不聽馴導,很容易就會把她的臉給撕壞……好在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他們親吻了一會兒就一塊兒跪下,向著四周的人不停地磕頭。“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藝人打著鑼吆喝,不停地把鞭子揮響。

旁邊的人笑得亂跳,鼓掌。

“看官看官。”藝人提高了吆喝,接著把頭上的禮帽拋到空中,小猴子一躍把它抓住了。他打鑼,小猴子繞著圈子,捧著禮帽。我明白這是要錢。

“可憐可憐吧,可憐可憐這個孩子……”老者打著鑼喊著,“三歲死了爹媽,五歲嫁了個傻子,傻子冬天把她扔到冰窟窿裡凍,用腳踩,用木頭橛子捅她。我是她叔伯哥哥,救下她來……可憐可憐吧!還有這隻小猴子,花五百塊從南山買來……”

有人零零散散地往禮帽裡扔硬幣……

走開很遠,那猴子,那後背顯得過分寬大的畸形女人的模樣,都在我眼前閃動……在這個初春之夜,我走到了哪裡?我怎麼又是一個人在孤零零地趕路?噢,我現在出來是為了解決一個非常迫切的問題:洗去一身的骯髒。

“老鄉,有洗澡的地方嗎?”

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從嘴裡抽出一尺多長的煙鍋,往右擺了一下:“看見那個白灰牆了嗎?去吧,洗一洗能舒服死你。”

我不在意他的惡口,一直地走過去。小路順著公路一側的下坡滑下去,一直到下陷廢棄的莊稼地裡才打住;莊稼地原是水窪,蒲葦長得旺盛,這會兒硬是用一些煤矸石給填上了。這樣白灰房子就像蓋在一個小島上似的。小小的房子外面有一個很大的鐵爐子燒水,冒出的爐煙和小房子縫隙裡噴出的蒸汽攪到了一塊兒。這兒的確有一個浴室:小房子很窄,但是很長,進去只有一個門,靠門是一個小櫃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坐在櫃檯後面,穿金戴銀,抹了口紅,耳朵上還戴了翡翠綠耳環。旁邊是兩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一律留了小鬍子,燙髮,揣著手站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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