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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平與帆帆後來的幾次聯絡以及整個結果我都不得而知,因為當時我不在城裡,正以東部平原慶連家的小院為中心,開始我最痛苦的一段掙扎和療傷……再後來,一個極偶然的機會,因為我的一位海外朋友匆匆來去,見面時說到了凱平服務的那家公司,這才說到了他的近況——“他現在已經從下邊的分公司脫身了,被上邊的老闆召到了身邊,為他開專機了。其實主要是當貼身警衛,是能夠近身的極少數幾個人之一。這小子闊大發了,月薪是一個嚇人的數字……‘禿頭老鷹’看上一個人可真不容易,凱平這傢伙就是幸運……”

我的朋友連聲慨嘆,話語裡流露出無盡的欽羨。他從屬的海外公司與凱平的公司有業務往來,所以多少知道一點那個以大鳥做標誌的“巨無霸”的一些事情。原來“禿頭老鷹”是這個公司的董事長,以前主要待在海外,近幾年才漸漸以大陸地區為主要居住地,是一個極為神秘的人物。幾乎沒人見過這個傢伙,就連報刊上流傳的照片也是幾十年前的。他不參加會議,不拋頭露面,不到下邊分公司裡去,也不與下屬打交道,只與幾個女人和近身警衛兼專機駕駛員在一起。後者如果被選中,那就會是他一生或半生的陪伴,成為他的死忠分子。

這樣一個人會是凱平服務的物件?我表示懷疑。我對朋友說:肯定是你搞錯了。“為大資產階級服務,這可得讓他花上幾年時間好好準備一下。時間短了不行,他幹不來。再高的工資他都不會接手。”朋友笑了:“你算了,他具備這個條件,聽說這個人在部隊是一個頂尖飛行員,而且還學過一陣散打,擒拿格鬥樣樣精通,人長得又棒,真正是萬里挑一。要不‘禿頭老鷹’會挑中他嗎?你不在我們這個行當裡,不知道那個傢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什麼?”“無冕之王!”我笑了:“你也不明白我們行當裡的事情,也不知道有一類人意味著什麼,比如凱平……”“他意味著什麼?”“各種‘王’的死敵!”朋友愣怔怔地看了我幾眼,最後還是笑了:“可是事實上他幹了,他為人家服務了,就是這麼回事。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只要人類社會存在一天,也就會通行一天!”

那個朋友回海外去了。他傳來的訊息一時無法證實。他說的一切,連同那個“禿頭老鷹”和凱平一起,都蒙上了濃濃的神話色彩。於是我更多地將其視為不可信的傳言。的確如此,有一部分海外人士由於先一步投入了資產階級的遊戲規則,懂的另一套也就自然多一點,於是他們一半為了炫耀、一半為了強調這個規則,有時候會自覺不自覺地在自己的同胞面前故作驚人之語,凡事都要誇大三分。對此我已經有過一些經歷,所以往往對他們的話多少打一些折扣。

但不管怎麼說,凱平確是換掉了原來的工作,並且真的變得無比神秘了。因為我有一次曾試著按他留下的地址找過他一次,那裡的人都說他不在了。我甚至直接找到他以前服務過的地方,找到一個和他一樣的飛行員,在隆隆大聲的直升機起降坪旁打聽過。對方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實在說不好”,等等。那時我一直盯著飛機上的那個大鳥標誌,想著凱平交給我的那張彩色照片。

我在極為焦灼的日子裡仍然時不時地要想到凱平,想到這些年來與他交往的全部細節,他的經歷和家庭,他的傷痛和屈辱。我在想一個人大幅度的改變——這種改變所需要的全部條件、特別是外部環境。我還是不能相信。一切都需要親眼所見來加以印證。這段時間我的匆匆奔走、我與岳父一家不斷加深的矛盾、沒完沒了的爭執、逐步繃緊以至於隨時都會斷裂的那根家庭之弦,已經給了我巨大的痛苦。梅子幾年前由於某位人士不無殺傷力的挑撥,經過了這段時間的發酵,好像已經產生作用。她第一次懷疑起我幾年來嘔心瀝血的東部平原上的這一切、它的意義——更要命的是我付出的那份真誠,還有其目的,都一起受到了質疑。這讓我於午夜不眠之時想起來,我是指想起梅子,常有一種心上撕裂的感覺。

一個男人咬住牙關的時刻來到了。我得挺過去。

所以說,沒有比我再能體味凱平的痛疼與屈辱、焦灼與無望的了。也沒有誰讓我像感激慶連一樣,感激這個長夜伴我不眠、與我一起勞動一起慨嘆的人了。

可萬分不幸的是,就是這個慶連,也同樣猝不及防地走到了這一步——他和凱平是多麼不同的人,可是他們如今都在為自己心愛的人痛不欲生。

“大鳥大鳥……”荷荷的聲聲呼喚讓我心上一悸。是的,我在這種呼叫裡不能不想起一個人。

於是我再也不能耽擱。我必須馬上找到這個人——那是另一個讓我心焦和牽掛的傢伙啊。

<h5>3</h5>

我一連花了幾個星期尋找凱平,沒有一點結果。難道他整個人給“禿頭老鷹”霸佔了不成,成了他的囚徒、一塊無言的怪石、一個工具?那可真不像你凱平啊!我心裡在想:只要找到了凱平,也就徹底明白了那隻“大鳥”,也許荷荷就可以從駭人的鬼魅裡掙扎出來了。當然她的那些囈語留給我更多的還是強烈的好奇心,是巨大的震驚。關於海濱一帶無窮無盡的人與鳥的傳說,也極大地加重了這種好奇心。

正在我流連不去卻又一籌莫展的時候,那個人出現了。他一般來說是我躲避的人物,因為他總是引起我最不愉快的聯想,使我有一種難言的畏懼和厭煩。這個人就是嶽貞黎。原來他在主動找我,幾次打聽我——梅子告訴我這個訊息之後,我有點不太相信。在整個城市裡他都是極難接觸的一個人,如果不是因為岳父的關係,我是不可能認識他的,當然也不可能認識凱平。他是上一個時代裡一塊生了鏽的鐵疙瘩,沉重,硬邦邦的,被一層層包裹起來。而且沒有人敢於敲打它,於是它就成為蒼黑神秘的一坨。“他人老了,見不著兒子,就想起了你。這會兒他太孤獨了,凱平沒了影子,去年帆帆也帶著孩子離開了。現在他是一個人,不,幸虧還有個炊事員和他在一起。挺可憐人的。你有時間就去看看他吧……”梅子咕噥著,漸漸讓我聽進了心裡,我吃了一驚:“帆帆?她也離開了?帶著小阿貝?”梅子點頭。

我用電話預約,他很快同意了,還說:“就來吧,有時間就來吧。”語氣中甚至有一絲殷勤的意味。我說“謝謝”,放下電話又覺得不妥:為什麼要感謝他?就因為他答應要快些接見我?

第二天下午,估計老人午睡過後的時間,我去了那個大院。太陽已經斜向一邊,樹木光影斑駁,因為光的作用,這幢灰色的三層樓房看上去有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一隻叫不上名字的大鳥蹲在樹丫上,發出咳嗽似的叫聲,然後就是感嘆:“啊!啊!”比烏鴉的聲音還大。因為大門沒有關,屋門也沒有關——這在過去是很少見的——我直接敲了一下半掩的門扇走進去,聽到裡面有乾咳聲。我循著聲音走過去,直接走進客廳裡:一個身材粗壯的人手持一把剃刀,正在給一個大仰在椅子上的老人刮臉。我很快看出是田連連,他在給嶽貞黎修面。如今使用這種老式剃刀的已經不常見了,它明晃晃的有些嚇人。我站了幾秒鐘田連連才發現,轉身“哦”了一聲,趕緊用毛巾給對方揩了臉,然後一弓腰退下了。田連連的僕人做派十分明顯,舉止一如舊式,絕不在來客跟前多說一句話。

嶽貞黎的臉剛剛刮過,很乾淨。不過他的一臉倦容還是出乎預料。僅僅一年多的時間人就變成了這樣,老態龍鍾,步子蹣跚,好像還有點耳背。左眼皮耷拉了一些,這就使整個人看上去怪模怪樣的。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粗粗的手指勾動了幾下以示親近。他鼻孔裡伸出的白色鼻毛還沒有剪去,這活兒田連連回頭會接著幹。嶽貞黎按我一下,讓我坐了,又抬頭看門外——田連連端茶來了,兩杯,在我們面前一一放好,然後躬躬身子走開。這個大宅裡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僕人,所以對面的老人更像一個老爺了。我差點就說出一句:“老爺,您別來無恙?”他的手指很粗大,這使我想起他在院子裡也沒少幹活,比如弄弄盆景什麼的。一種腐朽的不久於人世的感覺,一種迅速老去的氣息,從我邁進來的那一刻就縈繞四周。是的,這裡自從沒有了凱平,那種衰敗感就不可遏制地蔓延開來,帆帆的離去,又進一步加重了這種趨勢。一個田連連還不足以挽留什麼,這個人雖然還不到中年,但已經暮氣沉沉的了。

“我叫你來,是知道你們——你和我那小子是好朋友,你的話他也許在乎……我想請你勸他來家裡住,常住短住、常回,反正都一樣。我老了,我要和這小子和解了。再說事情都過去了……”

我聽著。是的,事情過去了,主要是帆帆離開了。當然,人老了會有許多不同——他怎麼突然就老了呢?這才是我感到驚異的問題。

“你一定知道,凱平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父親於畔……哦,說起來遠了去了,算了。我是說,有時候半夜睡不著,總覺得對不起那位老戰友啊!他也許會埋怨我恨我,嫌我沒有照料好他的兒子!我盯著夜晚,就像盯著老戰友的那雙眼——這些年一閉眼就是他!可是我沒法解釋,說不清,家務事誰能說得清啊。我是太愛惜這個孩子了,反要招來一些恨……我多想凱平啊,我夜裡睡不著,都是想他,是為這個難過!我想這個孩子,我們父子倆需要和解了,要不就來不及了——你告訴他,再不就來不及了……”

我心裡一軟,說:“不,嶽伯伯您的身體,還好著呢……”

“是啊,就這麼說著吧。唉,我有數。糟蹋了一輩子身體,怎麼會好呢。凱平——你又見著他了?他怎麼樣?”

我說我也很久沒見他了,自從他換了工作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新工作、那個老闆,好像十分神秘。凱平就像蒸發了一樣……

嶽貞黎的眼睛錐子一樣,盯住我看了一會兒,又垂下目光。他在客廳裡踱步,咕噥:“為了搞清我那小子給什麼人服務,我不得不下了點工夫,專門找了相當重要的渠道去了解……哼,那老傢伙比我也小不了幾歲,外號叫‘禿頭老鷹’——其實就是禿鷲——他本人可不這麼看,他以為自己是真正的鷹呢。年紀一大就懶了,不願動了,不出門,誰也見不著,又是這麼大的財東,怎麼會不神秘!其實這個人從年紀不太大那會兒就願悶在一個地方,陰氣忒重。戰爭年代,這樣的對手最難對付,心機大嘛。他現在常住在洋人廢棄的一座古堡裡——那是東邊大山裡,遺棄了幾十年的一座古堡,他相中了,連四周的一片大山一塊兒買下來。聽說以前古堡沒人時,有一種老鷹曾把小孩叼進去……”

我愣了一下:“古堡在東部大山裡?”

他點頭。

“這不可能啊,因為我常年在那一帶大山裡活動,怎麼會不知道呢?”

“哦,是這樣,過去是軍事要地,後來部隊才一點點撤走了,一般人都不知道這個地方。”

我聽著,已經在心裡琢磨怎麼去那兒了。我還想再問一下,他卻不知道更具體的位置。

嶽貞黎坐累了,說:“咱們走走吧,活動活動。”就先一步站起。我們一起出了客廳。他在中廳的壁爐那兒略一猶豫,就扶住了樓梯說:“上去吧,你還沒有去我那兒好好看看哩。”說著已經在費力地往上走了。樓梯由水紋大理石鋪成,銅壓條下是厚厚的紫色地毯。拐角處有西畫,小小的。上樓後是印刷的詩詞書法作品貼在迎面的牆上,給人極不協調的感覺。我們只在二樓的書房和辦公室流連了一小會兒,就坐在了小客廳裡。這兒仍然有一個古老的壁爐。“洋人物件,從來沒用過。”他見我打量就說了一句。壁爐上方有一幀照片,是幾個人的合影——我看清了上面有兩個警衛戰士,還有他、帆帆。帆帆當年可真是年輕,在照片上格外出眼。我貼近看了一會兒。

要下樓了,我在樓梯處不由得往三樓看了一眼。他停了一瞬,彷彿下了決心似的,自語一句:“那就……看看吧;嗯,我的秘書室,一直是她……”後面的話聽不清。我隨他往上走去。

這裡其實是高敞的閣樓,有好看的大屋頂,整個面積並不小於二層。一個大間足有五六十平方米,中間是一個鋪了綠呢的長條桌,上面擺了一些檔案之類,迎面牆上則貼了幾張軍事地圖。這讓人想起一間戰爭年代的軍事指揮所。我在這兒長時間徘徊,又在旁邊的大沙發上坐了一刻。

最後我轉開一點,有些唐突地推開了一扇門: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間裡散發著濃濃的脂粉氣,乾花,化妝品;一張大床,銅架大床,大得出奇……我的腦海裡馬上閃出一個燦亮的臉龐:帆帆。是的,我曾見過她一直上樓;她兼做嶽貞黎的文秘工作。這個屋子肯定是她的,休息室?臥室?

“這孩子也走了。唉,跟連連兩人不和;還有,想老家——她這會兒也回東部去了,小小年紀辦起了一個大農場……”

我轉臉看他:一點玩笑都沒有,臉色沉沉的,說話時嘴角在顫抖。“大農場?帆帆的?”我問這話時在想凱平提到的西部農場——那是他心中的夢想,這夢想和帆帆連在一起——如今事情翻了個兒,帆帆自己去平原上搞了個大農場!這可能嗎?這怎麼可能呢?一個弱女子牽拉著一個一歲多的孩子?

他的眼裡有混濁的淚水,這會兒只得揩一揩:“這孩子太過逞強了!一定得回去,一定……沒有辦法,我只好找當地人幫忙,讓她經營一片地。她瘋了,發了瘋了……”

最後嶽貞黎像在自言自語,一邊說一邊往樓梯那兒走去,不再顧得招呼我了。

我在這間屋子多耽擱了一會兒。這兒仍然蓄滿了她的氣息。

下樓後沒了嶽貞黎的影子。我站在院裡,聞著從一邊飄來的濃濃的草藥味兒,那是配樓的方向。身後一個佝僂的身影走過來,是嶽貞黎,走到我身邊時大口喘息。配樓裡出來一個人,是田連連,用毛巾裹著一隻冒白汽的碗,小心翼翼走過來。

“瘋了,這孩子瘋了……”

嶽貞黎盯著腳下,咕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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