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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們看成什麼了!你以為我們真的不能走了嗎?你能走多遠,我們就能走多遠!”

瞧她那對薄薄的嘴唇多麼乖巧。如今這一雙嘴唇再也顧不得描口紅了。不過它的本色更漂亮一點兒。

我說那好,那就讓我們走著瞧吧。

<h5>2</h5>

大約用了一天多的時間,我們終於接近了鎮子。顯然該好好休整一下了。當小阿苔和小鹿遠遠看到鎮子輪廓時,忍不住歡呼了一下。這是丘陵地區所能找到的最大一個村鎮了。它處在一個小盆地上,四周都是梯田,那是一種比較好的棕壤。很多年前我從這兒走過時,梯田幾乎有一半栽上了各種各樣的果樹,到了春天滿樹繁花,蜜蜂一球一球的,花的香味溢滿了整條山谷。鳥雀也多。這個鎮子可真是美極了。鎮上人很富庶,他們的主要收入來源除了果品之外,就是下邊一個大理石礦……而今天看起來梯田上的果樹明顯減少,鎮裡雖然興建了幾座單薄的樓房,但整個街道看上去比過去破敗多了,到處都亂糟糟的,主要路面坑坑窪窪,好多地方還挖起了深溝。多起來的是新搭的商業棚子。這兒出產一種米醋,這時米醋瓶子在街道兩旁壘得像小山一樣。

“這麼多醋呀!”小阿苔喊著,“這裡的人可真能吃醋!”

我笑了。任何一個到過這個鎮子的人都會說這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這種變化有點令人痛心。我發現除了滿街都是擁擠的人群,堆積的破爛,幾乎全世界亂七八糟的低劣商品都集中到這兒來了。一卷卷的破布、破繩子,做工低劣的衣服,貼面木製傢俱,漆器,其他一些手工藝製品,首飾……反正各種商品中最粗糙的那一類都彙集到這兒來了,賣給山民。我還注意到大街上多了一些檯球桌,那些留著兩撇鬍須、穿著過了時的喇叭褲、一條腿長一條腿短的牛仔褲、歪戴帽子的小夥子,都在玩這種球。他們在用一種奇怪的規則賭博。這些人都叼著一支香菸,有的還戴了一副墨鏡。他們口裡哼著小調,用不懷好意的眼睛看著四周的陌生人,如果見了一個女人,直勾勾的目光起碼要盯上一二分鐘,從上到下細細地打量。那些貨攤跟前不斷髮生爭吵,有一個地方還打起來,擰成了一團,只是沒有一個人敢去拉架,因為揮舞的磚塊隨時都能把旁觀者的頭砸破:這場打鬥剛剛把人嚇個目瞪口呆,新的一場打鬥又在不遠處開始……

走到大十字路口那兒,混亂達到了極點。手推車,拖拉機,拉糞便的木車,小轎車和麵包車大卡車,都在不停地按喇叭。人群好像視而不見,他們繼續來往擁擠。各種車子一寸寸往前挪動,結果越塞越緊……這個鎮子在這一帶山區是惟一的熱鬧之地,也是兩條鄉間公路的必經要道,所以就迅速熱鬧起來了。

我惟恐小鹿和小阿苔走丟,就把他們扯到身旁。我建議繞過大街轉到窄一點兒的巷子裡,他們同意了。可是小巷裡的人也不少,比起主要的街道,這裡更多的是賣水果和算命的人。算命的人當中有盲人,也有完全正常的人。奇怪的是一個挨一個的算命攤子擺在那兒,主顧還是不少。有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正在給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少婦算命,先是看了手相,然後又撫摸她的身體,據說那是在“揣骨”。據算命專家講,要想真正知曉人的命運,分析得鞭辟入裡,到最後非得“揣骨”不可。“揣骨”就是揣摸骨骼。但眼前的這個男人顯然在借“揣骨”之機猥褻婦女。我發現他黑乎乎的大手毫不猶豫地從領口那兒插進了少婦胸口。一陣不動聲色的撫摸,少婦的臉赤紅赤紅,不安地看看我們,又看看對面這個下流漢子。漢子儘量神色肅穆,可是由於抑制不住的淫蕩,鼻子兩旁的肌肉不停地抽動。他嘴裡咕噥著:“這地方是該有個痣的!”

小鹿驚怒,握起了拳頭。我們一塊兒盯視那個漢子。漢子嫌燙似的最後把手抽出,搓一搓說:

“你家大門口上該插一撮艾蒿了。還有,和男人上炕的時候,別忘了先用繩子把貓拴住……”

少婦喃喃說:“我們家有一隻大黃貓,老愛往炕上跳……”

漢子拍拍腿:“這就結了不是!”

當他們研究著怎樣把那隻大黃貓拴住的時候,我們走開了。

前邊的小十字路口好像很熱鬧,人群圍得水洩不通。我們走過去,立刻聽到了悅耳的歌聲。這歌聲美得讓人全無預料,讓人驚愕,像在乾渴的夏天突然喝了一頓清泉。往裡擠了一會兒,終於看清了——小鹿嚷叫著,把小阿苔索性舉起。這樣我們三個人都看清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條腿瘸了,用柺杖支撐著身體,手持一個麥克風在那兒唱著。他的臉上有一道刀疤,頭髮又髒又亂搭到了肩膀上,看來是經常在陽光下活動的人,全身發黑。他的身旁是一個自制的音箱,一個小小的放大機。他唱的大半是一些流行歌曲,音調很熟悉;可是仔細聽一會兒,又會發現那歌詞大半都被他改掉了。他唱得很投入,有時眯上眼睛,有時望著天空。圍在這兒的有大人、孩子,男男女女,他們都一聲不吭。這兒靜極了,只回蕩著一個漢子的歌聲。四十多歲的男人,嗓子渾然柔和,你會覺得他把一輩子的苦楚和溫情都唱出來了。那調子曲折委婉,真正是如泣如訴。一支歌唱過,我看見好幾個人走上去把幾張紙幣放在音箱上。小鹿忍不住,也送去了幾張紙幣。當觀眾做這一切的時候,歌者看也沒看,只顧沉浸在自己的歌聲裡。後來他終於不唱那些流行歌曲了,而完全改唱自己的歌。我相信這都是從他心田裡流出來的。我承認這個鎮子可沒有白來,這次聽到的歌大概不會忘記——這是我旅途上第一次聽到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兄弟——而且身上還有殘疾——唱出了這麼動聽的歌!他的歌詞再平易不過,可是卻能把我帶到一個悽然曠敞的意境。我沉浸在他訴說的那種情境中,一時忘了其他。他唱道——

……

六月裡把麥子割,

後脊樑頂著一團火,

麥芒兒扎肉,麥秸兒刺手;

幹了一天,麥捆兒堆成了垛,

再去鄰居家借牛,

牛老了,打也不肯走。

十月裡,玉米熟,

我跪著掰下棒子把口糧往囤裡收,

天涼了,烙塊鍋餅,

紮上棉襖,山南山北出去走走。

……

聽著聽著,我覺得身邊出奇地安靜。轉臉一看,小鹿和小阿苔垂下了眼瞼。我們在這兒站立了很久很久。所有人都一聲不吭。到後來他唱累了,仍然有人喊出乞求似的聲音。他們都想再聽下去。可是那個人實在累壞了,斜靠在牆上,柺杖鬆了,倒在了地上。後來他去摸柺杖,小鹿就跑上去替他扶起。

這個中年流浪歌手身上有一股魔力,他走到哪裡都有一群人跟著。跟隨他的大半是一些年輕人,我們也裹在了這一夥人中間。他從鎮子的小十字路口一直往西,走啊走啊,後來我們看到他在一個賣汽水的小攤跟前停住了,掏出五毛錢買了一杯喝了,抹抹嘴巴又往前走。他的腿拐得並不重,他走路時就用那柺杖把那個包裹挑在肩膀上,只是唱歌的時候因為站久了不得勁兒,才要用那個柺杖把身子撐住。他的步態多少有點像我東部平原上的摯友柺子四哥——想到那個老人,我心裡立刻一陣發燙。

天快黑了,小鹿到路邊一個小鋪裡買來了一瓶速溶咖啡,然後又急匆匆走出。我們仍然在看那個一拐一拐的人,心裡都沉沉的。這時候疲累和其他煩惱一股腦兒都給拋掉了,我們視野裡只有那個身影。整個亂哄哄的鎮子竟然都被遺忘了。那個人走了一會兒大概累了,就在鎮子西頭的一棵槐樹下坐了。一夥青年戀戀不捨圍上去,他們看著他,很少說什麼。我相信這些年輕人不僅是些歌迷,更重要的是這個流浪歌手的聲音裡有什麼東西擊中了他們。

天黑了,四周的人一個一個散去。後來,我想他大概也該回到自己的住處了。他站起,不安地四處瞥瞥,目光在我們身上停留一瞬,往前走去。

我們待在那兒。我小聲問小鹿和小阿苔:“我們在鎮裡宿下吧?”

他們沒有吭聲,只是看著那個一拐一拐的身影。後來小阿苔說:“不,我們也到野外去。”

<h5>3</h5>

我們往前走,不知不覺地尾隨著那個一拐一拐的身影。前邊是一片小樹林,他大約發現有人跟蹤,到了小樹林那兒竟然一跳一跳跑了起來。我不忍心看他這樣,就對小鹿說:“算了,我們等一會兒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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