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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凱平從下了飛機的那一刻誰也沒看,他徑直迎著帆帆走過去……帆帆的淚水嘩嘩流下來……她抱起了孩子往前走了幾步。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晚霞把一切照成了橘紅色。帆帆有些遲疑地站在那兒,不再往前走了。凱平大步跨過去,一下抱住了母子倆……

<h5>3</h5>

“我簡直快要受不住了,真是大起大落,這段日子就像做夢……”我叫著凱平,黑影裡的他一聲不吭。可我知道他並沒有睡。我們都睡不著。窗外多麼安靜,一片秋蟲又吵起來——這情景多像一年前,那時也是我們倆,也是這間客房。

經過了一整天的衝撞,農場的事情告一段落。“豪(耗)子”那群人被帶走,警察除了個別人留下做善後,也撤走了。另一間客房裡安置了另一個客人,就是與凱平一起乘機到達的吳靈。

“……我還是鼓起勇氣,向老闆從頭講了嶽貞黎、我這些年的折騰,特別講了我和帆帆……老頭兒聽得很細,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我知道他同情我。這邊正激烈的時候,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對老闆說不行了,我待不下了,我得趕過去了……老闆把‘老豆蔻’叫過來,叮囑她怎麼怎麼,要快……就是這樣。”

“這太簡略了凱平。你得說細發一些,從頭說……”

凱平翻了個身,坐起來:“‘老豆蔻’對男女事情一碼兒明!她全都明白,對我說一句:‘抓住她,就像老鷹抓小雞兒。’她指的是抓住帆帆。我想大概當年老闆就是這麼幹的。她說完就給上邊一位大秘書打了電話,我就在旁邊——她說:‘老闆助手的老婆被人欺負了,一幫壞人正在拆他的家。’聽聽,就這麼簡單。複雜了人家聽不懂。後來老闆又與秘書主人通了話,那只是幾句問候而已……老闆還不放心,讓吳靈跟上,立即駕機飛過來,連超越申請空域都顧不得了……”

我忍不住驚歎。我似乎體會了一點什麼。“禿頭老鷹”——我思考問題時還是沿用這個外號——是個別有魅力的傢伙。這一切只能來自人的理解力,來自知識和人性的深度……我問了一句:

“你準備和帆帆走到一起了?”

凱平口氣憤憤的:“我多大了!我白白折磨了自己這麼久!我於凱平不像個男子漢——什麼時候了,別虛榮也別來那些沒用的一套,只問問自己的心,愛不愛這個女人、離了她行不行?如果不愛、能行,就離她遠些再遠些;如果愛,離了她不行,就死死地抓住她吧!這一問,問題就變得簡單了!‘老豆蔻’說得一點都沒錯!我就一股勁地衝過來了……”

凱平說這些的時候,我的胸口一陣灼燙。老天,他問得可真痛快!人生可不就是這麼回事!男人也包括女人,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媽的,這個夜晚真夠清涼爽快,兩個男人在一起說到了真事上了,好啊!我也坐起來,我們都不睡了。我接上問一個更現實的問題:

“你還走不走了?還回古堡不回?”

“我不回,這飛機誰來駕?”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你還給‘禿頭老鷹’幹嗎?”

“求你了,別叫那麼難聽的外號好不好……這個,我白天已經跟帆帆商量好了,我先留在那兒,等老闆找到了合適的,就馬上離開。我們這輩子就是種一片大農場的人了……”

“如果老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呢?他用你最順手,不會輕易放人的。”

“那你低估了老闆這個人。他不會那麼狹隘,他會找到合適的人。其實我心裡明明白白,我遲早要離開古堡的——我最終不可能為一位大資產階級服務。瞭解一種生活一種人,我願意;服務下去,不可能。他多少也明白我這一點。”

我同意。可是我還有新的問題要問。我說:“你覺得老闆是你的敵人嗎?”

“他這個人不是;他的事業,肯定是我的敵人。”

“人和他的事業能分開嗎?”

“能,比如說一個人有時候控制不了自己的事業,這時候他們就分開了——我發現老闆也懷疑自己的事業,可是他得讓它運轉下去……”

“也許有點道理。不過有沒有自己動手拆毀自己事業的人?有沒有這樣大膽的傢伙?”

凱平思忖著,點頭:“可能有吧,世界大了。不過那要是更有勁的超級傢伙,咱這輩子大概遇不到了……”

我們談著,離正題越來越遠了。我最後把話題拐回來,說:“凱平,說真的,嶽貞黎敗給了你的老闆——我生來還是第一次,看到資本怎樣讓官僚臣服……”

凱平搖頭:“反過來也一樣,那樣的例子更多。這不妨看成一回事……”

“我猜想,帆帆今夜像咱一樣,她睡不著的。”

“帆帆,但願她能睡一個好覺。她這些年多苦啊,她從離開奶奶的那一天開始就成了孤兒,就像我。她是世上最讓我疼的一個人了,我知道她多可憐,我會一輩子不會讓她凍著餓著……”

他後來變成了自語。我在這自語聲中一直望著窗外的星星。它們稀疏了,黎明就要來臨。我甚至都能數過天空的星星。

<h5>4</h5>

凱平在黎明前睡著了。我卻一直未能閤眼。我在想自己親眼目擊的這一場大愛情——這是血脈和命運,是同一塊土地上滋生的一種奇怪的、無法抗拒的力量。我也曾經有過同樣的時刻——當我嘗試著用邏輯和理性的力量抵抗下去,最後失敗的還是自己。我彷彿在夜色裡聽到一聲聲問答:“當我淪落、悲傷、一無所有,當我跌進最深的淵底,你還會跟隨我走下去嗎?”“我會,我會跟你唱,跟你哭,一直跟下去哩。”“為什麼?”“不為什麼。”“沒有理由的事情,我會相信嗎?”“世上最值得相信的人和事,大半就沒有理由哩。”

這之前我曾想過對一個農家少女的強烈責任感從何而來。這似乎不需要分析,僅是一個簡單的事實。如此而已。一個弱小貧窮的代名詞,一種人的象徵。想想就不能平靜。一個人有幸接受和遭逢了這種信賴,儘管它讓人感到無法承受的沉重。而他在背叛、懷疑、敵視面前,並不畏縮懼怕;可是信賴呢?信賴像純潔透明、時刻都要小心破碎的一塊結晶,必須好好地把它捧住,惟恐跌落在地。

一種熱烈情緒左右著我。一個質樸如沙粒如樹葉如草原野花漿果的農家少女,無言的獻身者,生命和青春的奉獻者。沉重即由此而生。我們可以流浪,但不忍讓一個少女在荒野上奔波。

此刻我們寧願承擔,當失去這種承擔的時候,又會產生出另一種恐懼。這似乎是問題的癥結。但我們如今已經不能回返。我在心中對自己說:

“瞧吧,這就是命定的一個結局。”

有一天她會為此而驚訝不已:僅僅是為我?……是的,是你。他不會告訴你的是,你曾經是一個被欺凌者,為此,他將對你倍加憐惜和護佑;失去了你,後半生即失去一切。“一切”是個什麼概念,似乎現在才明白了一點點。

她是長久追趕的一個修行,是冥冥中的一次檢驗……眼下的她遠遠不是需要安頓的一個娃娃,而成為人的支撐。你倚在身邊,像被寒雨淋溼了翅膀的小鳥,一對濃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讓我們每天採集蘑菇和漿果吧,採一些好看的野花,這一切工作會使我們疲勞而滿足。蘑菇和漿果都成了我們的腹中餐,惟有各種各樣斑斕的野花插在屋裡,帶來無限的溫馨。這真是太好了。在這片原野之上,我們從哪一個世紀走來?旁邊,歡快的小鳥喳喳叫;這兒彙集了全世界最美麗的花:蟾蜍百合,秋水仙,莫德羅百合,還有美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黑百合——它永遠下垂的頭顱啊,像誰?黑百合有下垂的頭顱,沉沉的頭顱。狗牙紫羅蘭、老鴉瓣、風信子、歐洲達爾文鬱金香,還有君影草……不同季節不同國度裡的花全彙集一起,開放在我們身旁。這才是生活呀,這才是夢境,這才是人生長旅中的饋贈。在這片百鳥喧叫的綠地,在潺潺水流旁,在這束濃香撲鼻的美得讓人顫抖的鮮花前,我們會感到從未有過的寬容,就像一個得到悉心照料的孩子,眼睛流出了淚水。

黎明時分她睡得那麼熟,眼睫毛顯得那麼齊整。她睡著了還在微笑。你坐在她的旁邊,像照料自己的孩子。

晨霧中的鳥聲聲叫著,它多麼孤單。它在遠遠的霧中,我看不清它的蹤影。我只知它飛在高空,迷失了方向。該起程了,我記住了你的許諾:這是歌哭相隨的一生。餘下的時間你們會一起往前,永不分離,你跟定了自己的宿命,她跟定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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