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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老 人</h4>

<h5>1</h5>

多麼冷的長夜。不知是幾點了,曲一醒過來就摸摸索索,口中喃喃有聲。他伸長胳膊在身邊摸著,覺得周身的關節都被凍僵了。他試圖翻一下身,翻不動。他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左腿蜷起一點,接著又蜷起右腿。他這樣往上聳了一下身子,挪動了幾寸:輕輕呼喚,聲音含糊不清,好像舌頭也被凍硬了。不過他唇邊仍然帶著微笑。他摸了一會兒,似乎在冰冷的黑暗中抓緊了什麼,用力將被子往胸前擁著,抱著,渾身顫抖。柔軟溫暖的被子讓他老淚縱橫。他把頭顱埋進其間,儘量不讓自己發出嗚咽的聲音。“多麼幸福,在這樣的一把年紀,在這慘淡的暮年……”他悄聲訴說,幾乎要哀求起來了。他擁緊被子,一下下喘息。後來這哭聲終於把身旁的人驚醒了。

這是殘破磚房裡的一溜地鋪,地鋪上睡著好多人。他們像睡通鋪計程車兵,每人只佔據很小的一個位置,擠得又緊又密。由於天太冷,每個人都蜷成了一團。他們的被子都很薄。

曲的哭聲驚動的是一個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他坐起來。天太冷,他把被子緊裹在身上,只露出一個頭。曲仍在泣哭,兩隻瘦長的手揪緊被子。

“老師,老師,你怎麼了?”

沒有迴音,還是一陣慟哭。其他人由於太困,還在睡著。年輕人點亮了一盞小油燈,把衣服披上,舉燈照了照。他這才看清:曲把臉拱在被子裡,只露著白髮稀疏的頭頂。他看了有一刻多鐘,終於忍不住,把老師揪緊的被子一點一點從那雙滿是裂口的手中挪開。老人兩手顫顫抖抖,低喊: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

他哭得更厲害了。年輕人輕輕搖動,安慰,最後又把被子圍緊,把他彎向一邊的身子扶正。這時老人的哭聲才止住,睜開眼。他定定地望著年輕人,抖縮著把被子進一步圍緊。剛才滾下的淚珠還在皺褶間閃亮。年輕人說:

“老師,睡吧,天還早呢。”

“你……睡吧。”

年輕人把燈熄掉。天太冷了,只是離開了被子一會兒,他的牙齒在打顫。逼人的寒氣一下罩住了他。他弓著腰,沒有脫衣服,讓被子把自己圍住。他牙齒陣陣打抖:

“老師……快,快躺下吧。”

曲應了一聲,沒有躺下。他就那麼坐著,再也沒有睡去。他想一直這樣待到天亮。

他在咀嚼剛剛做過的那個夢。這個夢如果一直做下去該有多好。又是身邊這個小夥子中斷了一場夢中約會……

路吟當年與雲嘉一起做了他的研究生,是他最得意的兩個門生。後來雲嘉成了他的妻子。這個夜晚她遠在天邊,而路吟卻與他躺在了一塊兒。不過曲從心裡感激他,在這個不幸的時刻裡能與自己的學生在一塊兒畢竟是一種安慰。在艱難的農場生活中,路吟像雲嘉一樣照料了他的生活。如果沒有他,曲可能活得更慘。他已經不能設想,一個人可以沒有弟子。從來到這個農場以後,他差不多一刻也沒有離開路吟。

曲轉到這個地方已經兩年多了,怎麼也不明白這兒怎麼可以稱之為“農場”。當時他從一個幹校押解出來,聽說要到農場去,不知有多麼高興。他認為那總要比待在死寂的、寸草不生的空房子裡強。空房子恐怖、冰冷,遠不如到田野上去沾兩手泥巴強。那樣反而要活得好一些。那一天顛簸的汽車一直往西,往西,不斷地爬坡,最後轉進了這座城市西郊的蒼茫大山之中。在這層巒疊嶂、霧氣纏繞的山隙裡,怎麼能有一個農場呢?他一路困惑,骨頭都快散了。到達了目的地。不錯,有一個農場,因為大門口的牌子上就寫了“農場”兩個字。可是門口有人持槍站崗。進得門後才知道,這是在大山河谷裡開墾出的一片狹長的農田,頂多有十幾畝;而西面山坡和谷地旁那一排排簡陋的磚舍,卻表明這裡曾有很多農場工人。他懷疑這兒實際上是一處勞改農場,是真正的囚禁之地。他明白了:從“幹校”到“農場”,這隻說明他的事情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曲在這兒發現了很多知名人物,有的儘管以前沒有見過面,但早已有了文字之交。最使人感到欣喜和興奮的,就是早在半年前失蹤的路吟出現了。這個得意門生原來比他更早一步來到了這個地方。路吟一眼見到了他的老師,嘴唇顫抖著一聲不吭。還是老教授伸出雙手抱住了他。三十多歲的路吟已經生出了白髮,眼角滿是皺紋。路吟在老師的懷裡哭得像個孩子。

第一天路吟就告訴老師:這裡的活兒很苦,管得極嚴,名為“農場”,實際上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集中營;而這裡的頭兒叫“政委”,並不叫場長——那傢伙老師會熟悉的……

曲迷惑地睜開眼睛。

路吟說:“老師等著看吧,他每天都要訓話,站隊的時候你就會看到他是誰了。”

從幹校分批往外押解的時候,曲曾經懇求說:“我沒有別的要求,請把我和我的家裡人分到一起吧。我要和雲嘉分到一塊兒。那裡還有我的一個孩子。”

那些人只是冷笑,並不回答。他一遍又一遍要求,對方終於呵斥說:

“你還有臉提孩子老婆?你哪來那麼多痴心妄想!”

他已經有三年沒有看到妻子云嘉了。雲嘉比路吟還要小一歲,如今在外省的一個林場勞動。孩子不知寄養在哪裡。

曲覺得自己肯定要死在這片大山裡了。他現在別無他求,只希望能待在雲嘉的身旁。如果那樣,也就死而無憾了。在深夜,他曾對著滿天星斗,說出這最後的也是最大的奢望。他真的別無他求,他只懇求神靈答應自己一次,只此一次。

<h5>2</h5>

第二天一早他就明白了,這裡的管理完全是軍事化;與幹校不同,這裡的監管人員對待他們如同囚犯。大約五點左右就吹響了起床號,接著不管是否失眠是否睏倦,即便是生病也要迅即起床。他們這些過去的“農場戰士”編為一個個班組,班組的頭兒要由他們當中挑選,並由這些人發出上工、熄燈和起床的催促。每天一早大家要飛快穿好衣服,到廣場去聽候每天一次的訓話。每個小組作為一個單位先在門前站隊,然後跑步彙集到廣場。

一個農場是一個營,“政委”是一個大高個子,臉色黝黑,卻長著一個奇小的頭顱。他在遠處一個人踱步,這邊的隊伍集合好了,才由一個頭兒跑步向前,“啪”地打了一個敬禮。

“報告政委,集合完畢!”

“政委”緩緩地轉過身來,揹著手向這邊走來,面帶微笑。

這個人剛剛四十多歲,長得並不難看,只是臉太黑了。他一個一個掃視一遍,然後眯著眼講話。他講話不緊不慢,柔中帶剛,總是不失和藹。這就是整個農場的主宰者。

曲看著“政委”,後來差點叫出聲來。因為他突然認出了這個人,他是藍玉!天哪,這不是當年到他們系裡來的進修生嗎?曲還記得自己曾給他上過課,他也多次登門求教。這個進修生聰明,人生經驗豐富,活動能力很強,最後畢業時竟留在了學校。不久就混亂起來,學校迅速分立許多派系,這個藍玉統領了學校的一多半人馬,一時成為最有權勢的人物。教授們噤若寒蟬,動不動就要被拉到臺子上,彎腰曲背站上一天。突如其來的運動讓人目瞪口呆,半年時間不到,過去那些有模有樣的人都一次次捱了拳腳。有一個口吃老教授差不多是與曲同時從國外歸來的,他在一個批鬥會上頂撞了幾句,竟然當場被打斷了兩根肋骨。所有被揪鬥的人都十分膽怯。有一次曲他們被拉到學校附中的一個廣場上,參加了一個聲勢浩大的鬥爭會。他們那天脖子上掛的牌子格外沉,格外大,而且上臺之前還要剃陰陽頭。剃頭者手持一把鈍刀,“滋滋”地颳著教授們的頭皮,就連一個女教授也不放過。可是當剃頭的人走到曲面前時,那個藍玉過來了,擺了擺手。剃頭的人於是越過他,去剃下一個了。他記得當時藍玉握住曲的手說:“老師,堅持一下吧!”

就是從那個會場上下來,被剃了陰陽頭的女教授自殺了。曲痛不欲生。女教授與他共事十多年。不過他對藍玉還是多少有點感激。這個學生使他免除了那把鈍刀之苦和難以忍受的侮辱……不過後來藍玉並沒有使他擺脫一連串的劫難,最終也還是進了“幹校”。這之前他並未躲過一次又一次的揪鬥。他沒有被打斷肋骨,卻被敲掉了一顆門牙。當時鮮血流了滿嘴,他就把這滿嘴的鮮血吐在了那些人的臉上。有人大叫:“嘿,臭東西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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