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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坐上通往市郊的汽車匆匆趕回靜思庵。我這會兒好像已沒有任何去處,只有立刻回到那個孤獨的窩裡,蜷著。

整整一天我什麼都沒有做,真的陷入了靜思。我把院門和屋門都關緊了,長時間歪在一張破藤椅上。我常常要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當我在這個角落裡閉目冥思時,一位無辜的摯友卻掙扎在逃亡路上;他不僅要忍受異常沉重的勞動,而且還要擔驚受怕。或者他已經遭遇了不測——這個誰也不知道。

我站起來,藤椅被碰翻了。

我在屋裡走來走去,後來又出了屋子。夏天好像提前開始了,太陽熱乎乎的。一股熱風從市郊長驅直入。遠處一片濃綠,它們在風中浮動。綠色在悄悄地、同時又是迅猛地湧動和逼近。以前我似乎對這一切還毫無察覺,但這一刻聽到了它的腳步聲。

我在門前佇立了一會兒,然後順著那個夢遊者曾經踏過的小路往前走。腳下的地勢在明顯增高,我一口氣登上了一個小山的慢坡。這個季節水汽正盛,遠遠望去,好像一切都在水汽中跳躍。往西就是那片蒼蒼茫茫的山地了,它籠罩在一架架大山的陰影裡。山的褶縫裡遺散著一些小小的村莊:或者黝黑,或者蒼黃,或者是一片可愛的蔚藍。全部的具體都消融在迷離之中,讓人遠遠遙望,緘口不語。我們無法設想那裡隱藏了什麼,只感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在誘惑。

我曾經在進入03所的前一年這樣描述過這座城市:它位於新華夏第一隆起帶的次級構造——西部臺凸的東部,整個城市處於斷陷盆地。它的西部隆起在遠古末期的地槽發展階段皺褶成山,從此整體抬升,長期處於風化和剝蝕的過程。進入中生代之後,構造運動表現得強烈而頻繁,西部臺凸繼續抬升,而東部凹陷卻繼續下降,接受沉積……整個地勢西高東低,由山地而丘陵而低地——我們這個城市就是在低山丘陵區的周邊繁衍起來的。

西部的大量農田都開墾在平緩的坡地上。這兒的土質屬於棕壤類,它們分佈在花崗片麻岩、非碳性砂頁岩的風化物上,屬於薄層粗谷棕壤性土,頂多只能栽種一些樹木或耐貧瘠的農作物。我站立的這個坡地上,離我不遠處有一些寬葉小薊,它們挺著多刺的莖,開滿了紫色小花。這是一些內向的、怕羞的、潔身自好的植物。不遠處還有華東山柳,它屬於灌木中最高的一種,已經開始結出圓球形的小果。山柳之間長滿了心葉報春,它們當中還偶爾夾雜一棵美麗的迎紅杜鵑。區域植物的分佈真是奇怪,比如說這一帶的狼尾花有著根狀地下莖,全株披滿了密密柔毛;而那片平原上的狼尾花枝莖卻呈蔓狀,葉片也比這邊的細長。同一科屬的植物只要長在不同的土地上,總會發現或大或小的差異。一片土地有一種氣息,它們在逐漸地、極有耐心地改變著一些生命的性質。

我已經許久沒有投注如此欣喜的目光了。回想揹著行囊到處奔走的日子,那時候我還多麼年輕,總是興致勃勃,不知疲倦;我喜歡戴一頂長舌工作帽,背囊裡裝滿了旅行用品:從錘子到羅盤到定向儀,還有一個小小的望遠鏡;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總是記滿了各種各樣的故事——在平原和山區,在河邊和海濱所見到的一切,連同一些奇遇和感觸,都悉數記入。那時的我兩頰彤紅,頭髮蓬亂,風塵僕僕,為了一個衝動馬上就能出發。那種自然流暢的生活啊,真的一去不再復返?

我從何時起讓憂愁攫住?我的心中又為何堆積了那麼多的焦躁和憤懣?

望著蒼茫的西部,我覺得自己的心比它還要荒涼。我此時此刻究竟要做什麼?我將走向何方?這會兒我真的有點害怕了,因為我知道一箇中年人不能僵持於十字路口。

<h5>2</h5>

我怎麼能忘記那個平原!那兒的茅屋、一起操勞的朋友……它們再次讓我翹首遙望。時光啊,就是這樣一閃而過,所有的懊悔與痛楚都隔在了帷幕的另一面。它們看上去近在咫尺,實際上卻遠在天涯。

我現在仍舊惦念的,是那個小茅屋是否已經坍塌……在午夜無眠之時,一陣衝動泛起,真想一頭撲進那個殘破的故地,和它同歸於盡。我不知道自己離開了與之血肉相連的海灘平原,離開了在其中奔波成長的那片大山,還會安然無恙地活著。因為我知道這對於自己有多麼危險。

我去哪裡傾聽自己的聲音,去尋找一個生氣勃勃的、遺失了的我……

這天傍晚靜思庵主來了。他帶來了一個不好的訊息:小冷的斜眼弟弟終於招來了禍患,“鰻魚”一幫由於得不到那張古畫,終於在一個晚上動了手。他們把兩個老人綁起來折磨,那個斜眼弟弟卻趁亂跑掉了。小冷當時正在黃科長那兒。結果整整一夜兩個老人就給綁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鰻魚”一夥動手翻找,當然什麼也沒有找到。他們惱羞成怒,就把能砸的東西全都砸了。還有一個傢伙掏出刀子,說要在小冷的老父親臉上留個記號。他們把所有可以吃的東西都找出來,燜了一鍋東西慢慢嚼著,說要等那個小斜眼回來。他們說如果逮到小冷的弟弟,一定要把他廢了。

庵主嘆息著:“你看,值錢的東西不能留啊,留在手裡就是禍害!”

我非常內疚。我為小冷一家做得太少。在這個城市亂哄哄的人群裡,彎彎的街巷裡隱藏了多少是非曲折。我想到了濱和聶老,想到了那個胖乎乎的黃科長、還有嘮叨不停的小冷。這是一座藏汙納垢的城市,日夜躁動的城市,也是一座鮮花怒放的城市。這一切縱橫交織,悉數堆積一起,令人恐懼。我幫不了那兩個老人,也幫不了他人。這座城市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它。只有那個平原和山區才連線著我的血脈,它們的每一次抽動都能讓我感知。

可是我在那兒已經毀掉了最後的窩,也沒有了一個親人。我成了一個真正的孤兒——到底是什麼讓我日夜思念日夜留戀?

<h5>3</h5>

這個夜晚我想到了離開。像過去一樣,我實在沒法在這座城市裡安頓自己。

有一個聲音在心底執拗地提醒:該走了,該再次掮起你的背囊了。我彷彿看到一個流浪漢的背影在地平線上移動,它漸漸凝成了一個黑點,搖晃著,消失了……

我如果告訴梅子即將再一次負囊遠行,她一定會倍感失望。

我不得不想出一個非常現實的、可信而具體的理由——我的這次行走也許真的與黃科長有關。他讓我看一份“自傳”,這就是他安排給我的工作!他讓我把“自傳”擴成一本書,這是多麼繁重的工作。為了這個工作,我需要做許多實地勘察。而且那裡面的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從中看到了“飛腳”的身影……我要告訴梅子:這個事件的意義怎麼估計都不過分,因為它涉及到我被羞辱過的父親,還有我慘死的外祖父。

你知道嗎?這是一段家族沉冤。

即便黃科長阻礙我的遠行也無濟於事。他不知道我翻動這本“自傳”時,那種突然湧起的復仇心一瞬間曾使我渾身顫慄。還有,因為我虧欠了一個人,這個人正在逃亡,正是他使我日夜不寧。這個人時下就在大山裡勞作,那兒正是當年囚禁父親的地方。我怕他在那裡榨完了身上最後的一滴水,變成冰涼的石頭。

我在無眠之夜點起蠟燭,一遍又一遍翻著《遊擊考》。我開始用另一種眼光打量它了。我咀嚼著那些關鍵的字眼,地名人名、行動路線,幾場依稀可辨的戰事。這些戰爭在外祖母和母親的嘴裡已經說過不知多少次了,因為所有的戰爭幾乎都與我的父親有關。他是一個真正的參與者。與這些戰爭緊密相連的,當然還有我的外祖父。

最後一仗是攻打海港。港長是父親的朋友,他們是莫逆之交。在那些宴飲的日子裡,那個港長怎麼也想不到,我父親正和自己的一夥人打這個海港的主意。沒有辦法,戰爭進行到了關鍵時刻,海港的戰略地位太重要了。部隊的轉移撤退,還有大批戰爭物資的集散,都要透過它。整個戰鬥做了周詳準備,而且已得到上級批准。可是在具體執行這些計劃時,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父親與隊伍的頭兒鬧得很僵。父親罵對方是個“愚蠢的膽小鬼”。而後來,勝利了,不用說就是那個“愚蠢的膽小鬼”把父親送進了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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