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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他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眼前竟然是一片空白。他喃喃著:“我並非失明。失明將出現兩眼漆黑,而我的面前只是一片雲霧,是這片雲霧遮去了一切。”不久前他還看見過一隻老熊,他與它隔著一道木門。它坐在那兒,神態自若。他那時竟沒有感到一絲恐慌,也沒有想到去摸身邊那杆長矛。他竟然好奇地走到門前,與它對坐。他費力地看著它,看出那是一個很老的傢伙,大概與自己的年紀差不多。除非是一個老傢伙,不然哪會有這樣安詳的神態。

他閉上眼睛,想等待眼前這陣雲霧飄過。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再次睜開眼睛,那隻老熊沒有了。

開啟木門,看了看它剛剛坐過的痕跡:一個凹陷,幾個大大的掌印。不錯,真是它。他四處觀望,看不見它的蹤影。他想:它是來尋找故園的嗎?他突然記起剛來洞子時感到的那種怪異,他那會兒似乎還在洞子裡聞到了一種奇怪的羶臭氣。當時他就該明白啊!眼下他似乎對一切都瞭然於心了,咕噥說:“老傢伙,你的窩被另一個老傢伙佔了!不過你怎麼棄家出走那麼久?你到哪裡去了?你想回來歇息嗎?你的窩裡住上了另一個老傢伙……”這樣咕噥著,又坐在那隻老熊的位置上往洞裡望了望。“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傢伙,你不願進來與我做伴,也不願爭吵,看了一會兒就走開了。好,我欽佩你的智慧和氣度。實際上別看你老了,你的力氣比我大得多。就看你的兩隻粗胳膊吧。你奮起一掌就可以把這個木門拍碎,然後再把我這身老骨頭揉散,那樣我這一輩子的賬也就結了……”

他望望天色。剩下的一段時間他沒有忘記去加固這個木門。他想起應該找一根很粗的木棒,在安歇時從裡面頂上。還有,加固洞口那道石牆。“儘管你是個了不起的老傢伙,但我還是得提防你。俗話說‘人心隔肚皮’。況且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人,你我一樣,都是怪物。我可不願向你訴說我的歷史。我這人嘛,有一顆別人怎麼也捉摸不透的陰乎乎的心……”他咕噥,嘆氣,把一些石塊堆起來。那個老熊想要推倒這個石牆就要爬上滾石,這些石頭一滑動說不定就會讓它跌個跟頭。“如今這個年頭啊,老傢伙對老傢伙也不客氣了,對不起了。這可是在大山裡邊,夥計!”他想起了石屋老人,望著東南方說:“老哥,我跟這個老熊相會,只隔著一道門,我們安安靜靜看了一會兒就分手了。我想這隻老熊像你。這片大山真的太深太大了,它孕育出的這些精靈如此不可思議。它走了,用一片雲霧遮去了我的視線,可是我卻仍然不停地凝望著,想探究它的那顆幽邃的靈魂。在此,我感到了大自然的精靈在呼吸,在注視。這個精靈縱身一躍,瞬間就化入了大山。我只有閉上眼睛才能感到它的氣息。精靈像天上的流雲,像一棵草,一朵花一滴水,它是無所不在的一個神奇。它是剛烈與溫柔,它是青春與老邁。我與這萬千大山精靈一樣,開始吃堅果、採野蜜、飲山水。我把可食的野菜採下來曬乾,備下過冬。我把那些軟軟的茅草採下來揉制、紮實,再用樹皮把它們繫緊,編成簾子和毛氈,抵擋寒冷。我隨處可以看到遊蛇、烏鴉、山兔,看到叫聲淒涼的草鴞和嗓子沙啞的老野雞。啄木鳥在山隙裡敲擊出清脆的梆子聲,那悅耳的節奏一陣比一陣急促。這兒的一切都令我感激,我忍不住常常問:這是我最後的田園、最後的歸宿、最後的一塊淨土嗎?”

他自語不息,手也不息。這時候他又想起了一個老友。那個人是另一所大學的著名教授,算是一個“同道”。他與那個人長期不睦,在紙上吵了多半輩子。前些年曲聽說他像自己一樣,也被打發到一個什麼地方去了。終於,他們各自被拘束在一個地方,再也沒有機會爭吵了。他們甚至都不能通訊。他想起那個老傢伙有點歪斜的眼睛和那極其古怪的思維,這會兒再次認定:他顯然是一個領域內最刁鑽、最優秀的人物之一。可是他有打老婆的毛病。他的老婆是一個瘦小的女人,沉默、內向,據說二十多歲就學會了吸菸。那時候她可是一個極其俊俏的小人兒。“小東西。”他歪斜著眼睛對老朋友介紹她。小老太婆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那時候曲發現,她的鼻中溝很深。這位老教授來自東部半島,在那裡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代,所以沾染上了半島東部的一個惡習:打老婆。眼下這個老東西肯定也和老伴分離了——如果他有幸早一點回到城裡,但願他能改掉這個毛病……他想到這兒,認為非常重要,就趕緊鋪開一沓紙寫道:“……根除惡習就像戒菸,請你務必戒掉,切切。”

接著他又回憶起他們兩人十幾年前的一場爭論。那可真是激烈啊!他想應該趁這會兒頭腦還算清晰,對這場爭論來一個總結,不然就來不及了。他從頭想著,想著,寫道:“我突然想到你是對的。然而為什麼對了,你卻未必知道!”他歪了歪頭,又寫下去:“你是一個愛炫耀的傢伙,你曾說過老伴年輕時藏下了一對漂亮的銀手鐲。我當時大不以為然。現在我突然記起自己婚後對方曾給我展示過的一副翡翠耳環……當然她從來沒有戴過。老夥計,我們應該研究這些東西的來路。”他又寫到那個農場,寫到了藍玉:“……老夥計,我不知道你們那兒的工作人員姓甚名誰,我只想給你講一個藍玉。此人不足五十,至今單身;一個冷酷的、不近女色的、行為規範然而極為陰險的人。他的下巴那兒很像你,不過你的歪斜眼使你變得有些費解。要理解你是最難的事情了。總之,我希望你在有生之年戒掉那些不好的毛病。你還像過去那樣,有時半月不洗澡嗎?嗚呼!”

他把寫下的字像信一樣摺好,又仔細寫上姓名地址。這一切做完後,他又想起該給一個年輕人寫點什麼……“我視你如子,可謂情同手足,希望你忘掉我們之間的爭執和情感上的齷齪。我相信我妻子像我一樣,一切心知肚明。我們從來沒有議論起那些事情。我知道,我們兩顆心隔開了千山萬壑,卻又近在咫尺。我相信淳于雲嘉是個好姑娘,由於不慎,也由於其他未必能夠自我解決的矛盾,才將你一手引出了陷阱,同時又用另一隻手把你推入了深淵。我懷念你,你是我最好的弟子。然而我們都同樣自私、執拗、頑強,至死不會服輸。那個春天我拄著柺杖,有驚無險。孩子,你決想不到我在人生的最後一截會拋棄柺杖,伸開滿是老繭的十指去搬動大石,把自己堵進山洞。我面對著一頭老熊,把笑聲壓進喉嚨……你今年該是多大年紀?”

當他的筆畫下一個問號時,突然明白這些話是寫給弟子路吟的。“噢,一個歸天的孩子!”他閉上眼睛,一邊把寫到半截的一張紙折上。

“大俊兒,如今仍放心不下你。相信我是因你而鑄成了大罪的人,而今正在贖罪。你善良的母親,還有你,我在這裡再一次為你們祝福了。我那一點錢算不了什麼,如果能有那麼一天、有一點點機會,我還會作出新的補償,聊作安慰。不知近況。牽掛。”

所有寫出的字紙都規規矩矩摺好,放在一塊兒。

他幾乎把所有空閒時間都用在寫字上。為了節省紙張,他的字寫得很小,真的像螞蟻一樣。這些字大部分是寫給她的。

“……我的生命由此得到延續。你洞悉我的一切秘密。在你面前,我何等貧寒。我覺得我在施展一種魔法,騙取你的敬仰。骯髒汙濁,一個乾癟老頭應該在十年前就開始研究如何守身如玉。然而他是無恥的老鰥夫,一條狗,一隻狐狸,有時候也會變成一隻瘋狂的狼。在你面前,我總是感到裡裡外外的卑劣和齷齪、卑微渺小。你是曙光,我是暮色。你更是明朗的春天。你看見春天梨花開出的潔白花瓣和它長長的蒂梗嗎?我想那該是你的形象。我在死前將一次次回憶你的親吻。我心中有一篇蒼老的詩,它接觸了你的嘴唇,就變得嬌嫩。我是搞這個的老傢伙,我大概懂得美吧。我懂,我這一行沒有選錯。我氣喘吁吁,可是我把一個身強力壯的毛頭小夥子給幹掉了。我將由此而悔恨而狂喜。我對不住這個孩子。你親眼看見一個師長壓迫後學的典型案例,你由此也該明白所謂的‘老學者’的陰謀更其可怕。不錯,那些後生說得句句切中,我是‘一個陰險的權威’。‘有人用刀殺人,而你是用筆殺人。你殺的人成千上萬,只不過不見一滴血’。是的,在這數不清的蒼白屍體面前,夫復何言?我只有沉默,躲開人群,面向石壁,終生自省了……”

<h5>2</h5>

這一天夜裡,他沒有忘記用那根粗粗的木槓將門頂牢。他睡得很香。早晨醒來,太陽已經把石洞子照亮。他爬起來揉一下眼。一夜的歇息使他興致勃勃,好奇心也陡然增長。他想看點什麼,湊到門前,結果又發現了那隻棕熊。

它仍然像上一次那樣,端坐一旁,沉默憂傷地望著黑乎乎的洞子。大概它在這兒坐了很久,因為它頭頂的毛髮都被露水打溼了。它一動不動地坐著,簡直穩如泰山。

他小聲說道:“很對不起了,你不知道遇到的是一個很有心機的、很壞的老傢伙,周遭被他幹掉的東西很多。我一看見你那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就忍不住要笑。老夥計,你看你頭上的毛髮有多長?簡直可以編一個小辮子了。走開吧,走開吧,忙自己的事情去吧。你如果活膩了就走開,一個人躲到大山後邊去死。死其實是很容易的事情,我在大山裡的老師告訴了這麼一條原理:老了,死了,沒有了,完了,就是這麼簡單!你是想最後看看生活了多半輩子的老窩嗎?那就看看吧,看夠了就走吧。你應該明白,這個年頭,老傢伙對老傢伙也不會客氣了。你是盼著這個木門開啟,讓你搖搖擺擺地走進來、從嘴巴里噴出消化不良的滿口酸氣嗎?我可沒有那麼傻,我的洞子裡還有這傢伙——”曲說著把眼睛斜向擺在一邊的尖尖矛槍,甚至用粗糙的食指點了一下那東西。

他看到棕熊的目光更為憐憫。他們隔著一道木柵門相對而坐。

太陽昇到樹梢那麼高,老熊離去了。但曲遲遲不敢開啟木門。待了許久才走出,像上次一樣,棕熊了無蹤影。他不知這是否是它最後一次光顧,又想:這個老傢伙在回訪自己的故居,對它來說,已經是看一眼沒一眼的事了!他明白,從它的眼神上看,那的確是一個老傢伙了。不錯,它很老,像我一樣,雖然我們都沒叼上一隻菸斗。由此又想起那個“同道”,那個老教授:那個有趣的斜眼,打不敗的老手,這傢伙總是要裡外叼著一隻菸斗,故作深奧。不過他也的確深奧。這傢伙從年輕到老邁都有各種各樣的古怪傳說,有些事情並非該當一個學者所為。有人傳言他六十歲那年還向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學生寫過熱烈的情話。據說那個女學生姓張,古臨淄一帶人,毛髮黃黃,臀部較大,走路扭捏,可是打扮極其質樸,雙眼特別迷人。這次當然不會成功。斜眼老傢伙因此而焦慮成疾,夜不能寐,最後進了醫院。曲一想起他就要寫點什麼:“你是一個何等古怪的傢伙!不過我覺得你正因此而可愛著。”他還記起了一次學術會議,正是那一次,學會要選副會長——當然了,會長我們不敢問鼎,它要留給另一位大而無當的傢伙;“副會長”三個名額,我們兩位可得較量一番了。“最後,你比我多了三票,那是你吸著菸斗想出來的鬼點子。你做了手腳。我對你那個鼻中溝很深、常常挨你一頓拳腳的老伴說:‘你們那個老傢伙暗中做了手腳,信否?’她點點頭:‘錯不了!’你看你這個老傢伙,我到現在依然記得你那些鬼把戲。不過我正因此而喜歡你。”他想了想,又寫道:“隨著暮年將至,我不由得想起其他一些事情。身居荒野,遙想當年,倍思同仁。我想只有你堪負重任。你的生命力何等強盛。我才不信你會那麼容易就閉上兩眼。你是個沉得住氣的人,臨死還會好好吸上兩鍋煙。所以我想跟你託付個事情(不過也有些擔心):我想在百年之後將雲嘉和孩子託付於你。我知道時間不久了,說不定我會早早撒手歸西。不過說句心裡話,你這個斜眼,我對你仍不放心……”

……

春天終於要來了,冰雪開始消融。只有崖坡仍然是冰封雪寒。又到了百鳥齊鳴的時候了,野物滿山奔騰。一朵朵白雲像肥羊一樣藏到大山背後,好季節快來了。滿山野物經過長長的冬眠,一朝甦醒。曲入鄉隨俗,好像也經歷了長長的冬眠。是的,風攪著雪粉,一連十多天圍困他的居所,他那時差不多一整月裡都靠門前的積雪熬粥燒水。

“我一定要熬過這個冬天。”那時他告訴自己。

他認為他採集的野果最有滋養。而且為了這個冬天,他備了好多木炭和燒柴,甚至曬了很多幹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怎樣節省食鹽。他已經好久沒有往菜湯裡放鹽了。他總習慣於空口抿一點鹽粒,享受那種奇妙的滋味。這個冬天他有幾次病倒,病好之後,身體衰弱得要扶著洞壁才能站起。這期間他的眼睛又犯了幾次毛病,好幾次眼前又被一片白霧矇住。病得最重的那一次躺了十幾天;有好幾次已經完全絕望了,渾身發抖,呼吸急促。一天半夜,他甚至真的在等待呼吸慢慢平息下來、細弱下來、最後一點點消失……他的手按在脈搏上,後來這脈搏快要感覺不到了。一個念頭湧出來:我終於挨不到那個春天了!

可是第二天早晨,他睜開眼睛,看到角落裡的一堆野果核,竟然又有了咀嚼它的慾望。他忍著吃了一枚野榛子,又吃了一個核桃。缸子裡有一點水,他喝下去。當他放杯子的時候,好像聽到了什麼。後來他才發現:門外不知什麼時候聚集了好幾條狼。這一回他終於看清了它們的模樣。他覺得它們都很靦腆,但靦腆中又透著一種焦躁,“它們只是脾氣不好而已,”他說,“不過,我這一次還能活過來。”

第二天他爬著,爬到一個角落,終於想法把熄滅的爐火又點起來了。劈劈啪啪,火燒起來,他心中的希望也升騰起來了。

他成功地熬了一碗熱湯,喝著湯,對木柵門外那幾條性急的、羞澀的生物投去了蔑視的一瞥。“你們比起那頭老熊來,簡直一錢不值!”他送去這樣一句。領頭的那條狼抿了抿嘴角,黑色的嘴巴油滋滋的。不知怎麼,他覺得它是一隻母狼。他發現四周所有的狼都有點討好它,它也比其他幾隻沉著多了,一雙藍眼睛顯得那麼平靜。它看著曲,曲朝它點點頭。它似乎在微笑,於是曲笑出了聲音。他扶著石壁站起,用腳把那支矛槍挑起來。他從沒有擋嚴的草氈向外看著,後來乾脆把草氈揪下。沒有風,那些傢伙無聊而惆悵,在洞子前面的空地上跑來跑去。曲把矛槍探出一截,不過想警告它們一下。誰知它們看到這支伸出來的長長木杆,竟然歪頭打量起來,有的甚至把嘴巴湊上去聞。就是那隻母狼,竟然像玩跳竿遊戲似的,騰一下從上面翻躍過去。接著其他的狼也像它一樣翻躍。

它們玩得多愉快。曲長嘆一聲,把那支長矛拖回來。

當群狼散去後,老人才想到給領頭的那隻母狼取個名字:“紅雙子”。

老人在紙上寫道:“難道和你在一起也會有溫柔舒適的生活嗎?我想很難。”他抬起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那是上帝制造性別時的一個誤會。這樣的人豈能完成生育之重任?”

他一寫到“生育”兩個字,立刻想到了孩子……是的,那是一個夏天。熱烘烘的夏天哪,發生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好像整個人生都由此開始。直到了那一天……對了,到了秋天,到了鮮花謝後結出果實的季節,她才慌張地告訴他這個喜訊。是喜訊嗎?是的。“親愛的雲嘉,你喘息著告訴了我那件事情,然後問我怎麼辦?”

“怎麼辦?就那樣吧!”

“怎樣?”

“就那樣吧!”

那一天我憤憤地拋掉了柺杖。我想一個健壯的父親是不能老把倒黴的柺杖挽在胳膊上的。我第一次想攙扶你往前走。我攙扶著你,我們相依向前……一直走了很遠,焦躁不安,兩個人互相安慰。可還是有無法驅除的膽怯和慌張……這是我們倆從未經歷的事情。這個事情將帶來非常嚴重的、完全出乎意料的結局。這個結局是什麼,我們似乎朦朦朧朧,誰都弄不清。

那一天我們在開滿了鮮花、長滿了漿果的西郊走來走去。太陽昇起又落下,黃昏時刻,在美麗的晚霞裡,我們的心情才變得坦然。最後我們甚至議論了一些別的事情,都是令人愉快的事情。你甚至說要給未來的小傢伙做一個老虎頭帽、棉質連褲小靴。當然了,郊區的老百姓都給心愛的娃娃搞這麼一套裝束:他們想用勇猛無敵的老虎來比喻稚弱的生命。是的,我們的孩子將像一隻老虎一樣,生氣勃勃,所向披靡……

春天來了,他覺得可以拄著一根柺杖走出洞子了。這時候真的需要一根柺杖。一直往前走,穿過化了雪水流成一條小溪的那個山溝往前。從冬天開始至今,他第一次走這麼遠。走啊走啊,他甚至登上了一個小山包。後來,倒黴的是後來,他不該看著山包左側崖畔上那隻發紅的果子。

奇怪的是,經過了那麼嚴厲的北風和大雪,那隻果子竟然還懸在樹上,還那麼紅。他望著它笑了起來。後來他想把那枚果子取到手,就伸出了手中的柺杖。

他忘記了腳下是一道深溝,結果被石頭絆了一下,接著就跌入了溝底……

<h5>3</h5>

究竟在溝底昏睡了多長時間?不知道。醒來時太陽已經西沉,開始變紅。他想這是冥冥中的一個神靈在護佑,如果在天黑之前還不能轉醒,那麼他就真的要變成那些野物的腹中餐了。他感激得淚水濛濛。四下裡張望,發現溝底那麼狹窄,好像剛能容開他一個人。這真像為他掘出的一個墓坑。他試著動一下,沒有成,腿、手、頭部都受了傷。他一點一點試,琢磨。屈一下腿,伸一下胳膊。他怕發生骨折——只要不骨折就好。他試著翻過身,這樣就可以往前挪動了。他發現兩側都走不通,石坡很陡;向南雖然平緩一些,但長滿了荊棘;而狹溝北部卻越來越窄,最後合攏到一塊兒,像一隻小舢板的頂端。不過也只有從那裡爬出去了。他想:一定要在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爬到上面。不知爬了多久,不知試了多少次,最後還是失敗了。他在溝底仰躺著,覺得這一次真要結束一切了。可這是一個春天哪!他在暮色裡又聞到了那些野花的香味、在陽光裡甦醒的泥土香味。不錯,這剛剛是個春天——我是不是太悲觀了一點?

天完全黑下來。眼看著頭頂是一片閃爍著星星的藍天。這片遙遠的閃光給人一種神秘的力量。他又一次俯下身子往上爬。他抓住那些凸出的石塊了,一絲一絲,一絲一絲,最後是用力地一扳,成功了。

他躺在石溝旁邊,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淚水。

他去尋找柺杖,爬過去,最後摟定了那個欺騙他的樹木。終於摸到了柺杖。

究竟花了多長時間才挪到了洞口旁邊,他不記得了。快快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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