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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我找到了一件非常有效的武器。她很快一聲不吭了,退到了一個角落裡。

她像害冷一樣,抱著兩臂坐下了。

<h5>2</h5>

這是被白色圍裹的日子。好像進入了雪地冬眠。沒有朋友到這兒來,她(他)們都被隔在了外邊。這是故意的,就像一個陰謀。我被迫進入了冬眠。

我說不出這是一天裡的哪個時段,反正病房的門一響,有好幾個人同時進來。可我的眼睛已經沉沉地睜不開。我知道某種藥物開始在起作用。人只需要簡單的一點藥,比如一點白色的粉面,幾滴液體,就可以被搞得神志不清,或者乾脆就全部完結——一個人就是如此脆弱。進來了三個人,憑感覺知道那個目光冷冷的、清瘦的人也在其中,還有那個院長,跟在他們後面的是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小護士。小護士個子很矮,她大概為了使自己顯得高一點,把白色的護士帽撐得很挺。她開始往我的手臂上塗抹涼涼的藥膏,舒服得很。我聽見他們在議論什麼。

小護士的聲音:“藥膏這麼黏……”

一個人過來,用手指壓了一下我手臂上的塗抹:“只剩下機質了……”

有人抬頭看懸起的葡萄糖瓶。另一個在沙沙地寫著,手持一個金屬病歷夾。一旁有人咕噥:

“……配伍禁忌;這就可以了——這個減掉。幾天了?好——很好。”

另一個聲音:“……為什麼?是的……可以形成高滲……”

旁邊一個驚訝地瞪大眼睛。

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這近似一門陌生的外語。

“這個不能馬上減掉啊。”

“是的。”小護士不知為什麼答應得很愉快。

“注意給藥時間,明白了嗎?兩小時零四十分……”

“那乾脆三個……”

一對目光掃過去。那目光好像在說:“放肆!”

一會兒,像過去一樣,除了嚴醫師而外他們都走了。離去時,那個矮矮胖胖的院長又諂媚地迎著女醫師一笑。

咔嚓一聲,她反手把門關了;躊躇一下,然後徑直走來、坐到床前。她看看手錶——好像在等待什麼。我頑強地抵禦著藥物那無法抗拒的、正在合攏而來的神秘而巨大的力量。它們正壓迫我,讓我把一切都暫且忘掉。不,我抵禦著,咬著牙關。我沒有睜開眼睛——一方面因為睜不開,另一方面也為了節省一點精力。我想一直保持頭腦的清醒和敏銳的聽覺。嚴醫師離我越來越近,我甚至聞到了她溫暖的呼吸。這是那種再也不會純潔的呼吸。可它仍然在我的臉上吹拂,像夏天裡不再新鮮的室內空氣——我渴望原野上那種散發著野花香味的氣息……我感到了臉上的灼熱。她的雙唇首先印在我的眼上,但我沒能睜開。我在心裡發出了抗議;我說:劊子手……

我也不知道怎麼使用了這三個字。很重,足夠刺激。我覺得她比那個手提長刀的包亮還要可怕——她如果像包學忠那樣捏著生肉咀嚼起來我都不會吃驚。別看她有雪白的牙齒,它一定也生吞活剝過什麼……你這個背叛了昨天、越走越遠、寒冷如冰的女人,我永遠也不需要你挨近……可恨的是她吻過了我的眼睛,又吻我的額頭。我掙扎著想拒絕,可是我像被壓在了巨石下、拋在了濃霧中,沒有了一點反抗的力量……

藥物繼續合攏過來,壓迫著我,想把我的神志趕到一個角落裡去。我看見自己的肉體被壓縮成橡皮球那麼大,最後成了一粒豌豆。它晃動著,晃動著,即將陷入無邊的夜海,消失了……我緊緊抓住生命中如豆的光點。

屋裡的燈暗下來。她用一把小刀子專心致志地、輕輕地在我身上割著,畫下了一些美麗的刀痕。我的鮮血滲成圖案的顏色。她另一隻手輕輕地一撫,軀體上的刀痕就癒合得了無痕跡。

那個冰冷的聲音一再從夜色裡泛出,就像在夜海的浪尖上浮動的小木片。它們隨著波浪一起一伏,又與泡沫混在一塊兒……“奇怪,他沒有呼喊……”“這個人很怪”——“他沒有喊,沒有……”

我暗自發笑。我在想:你們遇到的是一個可怕的對手呢。他既不需要你們拯救,也不需要你們考驗。面對著你們的自作聰明,他只會報以藐視的微笑。他與你們在一個命運的交點上相會,那是因為他無力拒絕。他在這一瞬間已不屬於自己了。他在任人擺佈,被你們逼到一個角落——你們正在閹割……最後的那個字眼使我一陣恐懼。我想翻身坐起,又一次感到毫無可能。也許我真的面臨一個陰謀。他們這時真要做成什麼已經毫不困難:現代閹割術可以化為一滴液體,摻在葡萄糖裡。整個過程無聲無息。

我在愛撫下失去了力量。

最後的時刻我還在想:也許嚴醫師會保護我的,她會挽留我最後的一點尊嚴……這個令我厭惡的人竟然成了這個角落裡惟一可以指望的守護女神。

我在恐怖和希冀中不知以何種方式接受了她。她感動得哭了。

<h5>3</h5>

在渾茫的思緒中,我的手在撫摸她的頭髮。這使她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了:

“你還這麼敏感,這麼……我離不開的人啊!我沒法忘記你——我這會兒總算可以盡一點兒義務了。你剛來時糊糊塗塗,我為你洗臉,擦身子。我為你做什麼都願意。你看,你看我們還像昨天一樣——我什麼都沒有忘記……今夜是我為你守護,我是個值班醫生,這是我的職責。”

我點點頭:你的心比冰還冷,是你凍結了我的希望;那個小蘋果孩兒沒有了,你回頭又來對我施展魔法了。我現在沒有力量恨你,更沒有力量愛你。你記住我永遠的詛咒吧。你使我害怕。我不明白在孩子的掙扎和呼喊面前,你是怎樣忍受的。那種妙法你能否傳授給我:讓我在巨大的殘忍面前變得無動於衷,讓我能夠輕而易舉地漠視苦難——你能否給我一種小藥丸,當需要同情心全部喪失的時候,只把它吞下去就成——那樣我就會像你一樣從容了。

我繼續說:如果你真的愛我,還把我當成昨天的人去憐惜,那麼就給我一粒這樣的藥丸吧。在今天這片土地上,它的用場會多得令人吃驚。它將作為你們這個醫院最了不起的發明而載於不朽的史冊。原來你們這一群人每天奔忙不停,行色匆匆,就是在忙著研製一種殺滅同情心的藥丸。小時候我聽外祖母說,一個人生下來之後,每得一場病就會長一次智慧——人就是在一次次的疾病中不斷聰明起來的,他因此而提高了理解這個世界的能力。外祖母的話不錯,我這次到病院裡來,終於明白了使人痛苦不堪的根源到底在哪:它原來不是苦難本身,而是其他,是人人都生有的那樣一顆“同情心”——不能殺滅和翦除的“同情心”!這多麼可怕……當然了,我們現在正在想法斬除這樣的根源,並且已經接近了那個輝煌的目標,那才是我們人類夢寐以求的。我們如果能把所謂的慈愛、同情、憐憫、體貼——諸如此類的東西全部根除和斬絕,那麼這個世界就會迎來真正的秩序和繁榮。

明白這個道理要歷盡千辛萬苦。謝天謝地,好在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到了那個時候,世界將會變得多麼完美,它真的會變成一個大花園,到處散發著玫瑰的芬芳。我們需要驅除的就是金黃色菊花的氣味,那種氣味像毒藥一樣,會把我們這片平原上所有的人都搞得神魂顛倒,喪失理性……

“你感覺到了嗎?你感覺到了我的手嗎?”

“它按在我的後腦那兒……”

“對,它……”

“藥物就是作用於這裡嗎?”

她點頭,“我一直看著表……”

“時間到了嗎?”

“……”

又有人進來。試我的脈搏。這一次我覺得再也不能忍受了。藥物的抑制作用開始消退。我可以聽見一切聲音,越來越清晰。我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好,很好。感覺怎樣?”她在問。

真的,她是嚴菲。我覺得站在她和一排白衣服後面的,有我真正想見的一個人,可惜被他們擋住了。停了好久,他們才閃開了一道縫隙——我於是一眼看到了她坐在那兒!

“肖瀟!”我焦急地喊了一句。

可是我的聲音仍然很微弱。她往前一點兒,可並沒有站到幾個穿白衣服的人之間。後來,那個漂亮的矮個子小護士來為我量血壓。小護士光潔的臉上有一個拉了漫窪兒的小鼻子。她讓我想起小時候見過的那種含蓄內秀、極力隱藏著頑皮的小沙狐。

肖瀟站在她的身後,等待著……好不容易等小護士做完了,肖瀟才走過來。她終於有機會來看望我了,她問:

“好些了嗎?”

“是的……”

“真對不起,我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了這間病房。他們好像把你藏起來了似的。你的那個場醫朋友也知道了,他急得要命,這會兒總算扔下了那沓子古怪電器,要看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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