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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沒有送我,她只是在我邁出門檻的那一刻,“砰”地把門關了。

“下房”實際上就是原來的村子,它與新興的這片樓房之間隔開了一百多米。這裡倒可以好好端量這個村莊原有的面貌了。它們大半都是土屋和茅屋,其中只有幾幢瓦房,不過蓋得同樣矮小,一色的石頭牆。每一家都有圍牆矮矮的小院,這一點和平原上那些小村沒有什麼兩樣。如果不是轉過身去看那一片簇新的樓房,這些小屋子一點也沒有令人吃驚的地方。走進街巷,一種極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我覺得這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而剛剛走過的那一片樓房,總讓我感到有點不真實的感覺,就好像為了拍攝一部影片而匆匆搭起的佈景一樣。

街巷裡,幾隻狗仰臉看著我。臨街的牆倚坐的都是一些老人。我彎下腰來,一次次向他們打聽事兒,一提“老哈”,他們都說:“你該到‘上房’去。”他們用煙鍋劃拉著那一片新蓋起的兩層小樓。我搖搖頭:“我找的是‘下房’。”老人們眯上眼睛待了片刻,其中一個站起,用煙桿點戳著北邊的小巷子:拐進去,走幾步遇到一棵半朽了的老槐樹,“正對著的那座小瓦房就是了。”我謝了他們。

老遠就看見一棵粗粗的槐樹,走近了一看,它真的朽過了半邊,只是還沒有死。槐樹旁是一個矮矮的院牆,一扇虛掩的黑門。我敲了敲,沒有應聲,就直接走了進去。

原來是一個小小的四合院,前後兩幢小瓦房。可以看出,這個院落已經是整個“下房”區最好的建築了。院裡青石鋪地,半空裡扯了一道又一道繩索,上面曬了各種各樣的衣服。有的衣服溼淋淋的,這說明剛剛搭上去。我敲門,沒有應聲。我耐心地敲著,明白房門與院門不同,生人絕不可以貿然進入的。一會兒,終於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輕輕的,極像一個女人……門吱扭一聲開啟了,探出一個姑娘的頭——一個十幾歲的女孩,瘦極了,眼睛特大,就是這雙突然瞪大的眼睛把我嚇得身上一抖。她頭髮亂蓬蓬的,手和腳露在很短的褲腳和衣袖外邊,瘦得像一根麻稈。她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小得不能再小了。她那樣子驚厥厥的,嘴唇亂抖:“找誰?找誰哩?”

“我打聽一個人,她叫‘鼓額’,還有,她的父母……”

女孩一聲不吭地盯著我,眼神尖利利的,的確讓人害怕。她並不回答我的話,而是把門開啟了。

我得到了應允,心裡噗噗跳著,跨進門去……原來屋裡搭了一溜地鋪,地鋪旁邊是一些大柳條筐子,裡邊放了一些雜物。一眼望去就知道這是長工睡覺的地方。這個村子的奇怪之處是不僅企業僱來了很多外地工人,而且一家一戶還分別僱用了自己的短工,有的還是童工。在蘆青河和界河兩岸,這種情況是極其罕見的。這樣一個發了熱病似的村子,一個富裕的、瘋魔一般旋轉的村子,它養活了一大幫外地人。可我總覺得是外地人的脊樑支撐著,是他們頂起了一座又一座拔地而起的樓房,不過他們卻要住在“下房”裡,用剩下的最後一點力氣給這個村莊打掃著一片陳舊的垃圾。

女孩兩手冒著熱氣,通紅通紅。原來她一直在洗衣服。她的手簡直不成其為一雙手:它顯得有些過大,紅腫得可怕,有一個地方還在流血……我正看著,小傢伙立刻把手背到身後。我忍住了,又一次問她鼓額的事情。她說:

“你說的是那個大腦瓜嗎?”

“是呀是呀,她在嗎?她在哪?”

“她爸她媽進泊裡了,她出去買菜了。”

一塊石頭落了地。天哪,終於讓我找到了!我挨近了地鋪,一扯背囊坐了下來。

<h5>3</h5>

女孩把我扔在那兒,一個人到後邊那幢房子裡忙活去了。我待了一會兒,也到後邊來了,一邊幫她提水搬筐子,一邊問著:“你和鼓額都是在這裡打工的嗎?”“是哩,俺倆在‘下房’拾掇零碎、洗衣刷碗做飯……”

“你們給那個‘老哈’做飯嗎?”

“不,他嫌髒氣哩,他在‘上房’有自己的廚子,俺是做給長工吃。還有,喂這裡的豬和雞……”

我這才注意到院落旁邊連著兩個大豬圈,有一些雞和鴨子在旁邊啄食。院子很大,南端靠院牆那一圍遭種了韭菜、蔥和豆角等等。看來這些蔬菜遠遠不足以養活這麼多做工的,所以鼓額就出去買菜了。

等待的這段時間裡,我有說不出的急躁。我張望著,真想馬上就聽到一陣腳步聲。我問小姑娘叫什麼名字?她告訴:“小杆兒。”這名字取得恰如其分,她細瘦得真像一枝小麻稈兒。我又問她來這裡多久了?她說:“剛來時俺才十二歲,如今俺十七了。”可她看上去頂多有十三四歲啊。她說當年是跟爸爸一塊兒被領來打工的,爸前年死了,她就一個人在這兒了……小杆兒說著,起身到旁邊端那個水盆,那個大木盆讓她端得很吃力,可還是用力把它抱起來。她走起路來一歪一歪,我去幫她,她卻一閃身躲開了。

她轉回來時,腳還是一歪一歪。我這才發現她是一個瘸子……在後來的交談中我才知道,小杆兒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她爸領她出來打工,實際上好多日子都在乞討;討不到飯,就幫路邊的人家做點零碎活兒。她們這一路上苦極了,不知過了幾條河,翻了幾座山,只聽人說到了平原就好了,平原上的日子最好混。她們就一直往平原上趕。誰知道平原這麼遠啊,她們走啊走啊,有好幾次差點餓死……她爸是個艮性子,遇事不慌,就那麼慢吞吞地一邊做活一邊討要,說:“孩兒,不用急,咱走到哪裡都是‘一站’。”

小杆兒告訴:她們原來的那個村莊有不少人早就跑開了,有的到東北,有的去南方,有不少就死在外邊回不來了。她說爸領著她跑過了兩個夏天,第三個夏天才看到了這片樓房。爸說:“平原到了,停下吧。”他們入了這個村子,再也沒有挪窩兒。她爸在田裡做活,秋天就摟著槍給老哈家看場院。“有一天俺爸的槍走了火,差一點傷了人。俺爸嚇壞了,再後來就害了心口疼,不幾天就……”

這故事讓人不忍聽下去。我說:“小杆兒,你該把手包紮一下,它養好之前再不能沾水了。”“我這手老這樣,不礙事的。”她說著伸手就在褲子上蹭,大約很癢。這雙手必須趕快包紮。我離得近了端詳一遍,又一次催促:“它已經發炎了,你必須包紮了。”小杆兒覺得奇怪似的,瞥我一眼。那驚異的眼神讓我想起剛見面的樣子。

正這會兒我聽見院門在響——開門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紅臉漢子。他的個子比我還要高,也比我粗壯多了,臉是紅色的,像印第安人那樣的面板。他迎著我看,嘴巴很快鼓起來:“唔……”

他發出了狗吠一樣的聲音,這聲音讓我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哪來的人?”他問。

我告訴他,我來這裡找鼓額和她父母。

“你是她傢什麼人?”

“我們是朋友。”

“朋友?”他哼了一聲,甩開我,徑直向屋裡走去。小杆兒早迎出來了,手藏在背後,不停地哆嗦,看一眼我,又看一眼進來的漢子,嘴裡連連叫著:“連長,連長……”

這個叫“連長”的人好像被小杆兒擋在了門口,站在那兒吸菸。他一邊吸菸一邊瞥我,問小杆兒:“‘大腦瓜’還沒回嗎?”“沒哩……”連長走近我:

“你打算在這兒住下?”

“我還沒見到他們呢,我想見了再說……”

連長看著我,突然眼皮飛快眨動起來。這讓我想起了以前見過的那些平原上的權勢人物——他們有時就會做出這樣一些怪異的舉止,剛開始讓人覺得好笑,後來才明白這是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就像顯露權力的徽章。比如說,在平原上常常發現一些握有重權的人,這些人手上不離一根牙籤,有事無事都要剔牙。實際上他根本不是為了牙齒,而是從鄉間大宴上學來的一種特別的行為習慣。我還遇到過一個五十多歲的村頭兒,他的特徵是不停地吸鼻子,每一次吸鼻子都要帶動上唇一陣猛烈抽動,發出嗤嗤的聲音。然而就是這個動作,使村裡人充滿了畏懼和景仰。眼前這個人則是不停地眨動眼皮。

他一條腿跨出半步,斜著身子站了一會兒,又眨了一會兒眼皮,就走開了。他甚至沒有打一聲招呼。他離開之後,小杆兒趕緊把門合上了。我她問:“這個連長是怎麼回事?”

“他是負責武裝保衛哩……”

我明白了。一個村莊與一個國家一樣,也需要自己的“武裝”。剛剛離去的這個人就是“老哈”的兵頭兒。眼前的這個孩子大概和很多人一樣,十分懼怕這個“連長”。

我們說話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這聲音讓我一下就聽出是鼓額!我喊了一聲,開啟了院門:小巷子裡走來的正是鼓額……

她把剛買來的那些蔬菜和籃子緊緊擁在了胸前。她看到我時站了一瞬,然後就跑起來。她的菜籃子幾乎頂在了我的胸前……這一團綠蓬蓬放著濃烈青生氣的菜蔬橫在我們之間……我把它們接在懷裡,興沖沖地和她一塊兒進門。

“鼓額,鼓額……”

這鼓鼓的腦瓜多沉哪,它簡直再也抬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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