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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節一切都已結束了

這時,他又有了一絲僥倖的心理。他想,也許那個溜掉的礦警會趕回去報信的,只要他能及時地趕回去,將情況告訴陳向宇,陳向宇決不會見死不救的,他一定有辦法促使鎮守使張貴新帶兵前來救他。

他要儘可能地將面前這段道路延長。

他不管那幫窯民聽不聽,仍自顧自地講:

“工友們,你們何必要搞到這一步呢?你們何必要把什麼路都走絕呢?為人處世總得想著要為別人留一條出路、為自己留一條退路,你們……你們就沒想到過這一點麼?”

那幫人還是不理。

通往田家鋪西窯戶鋪的道路,在他們的腳下一點點縮短,漸漸地,李士誠看到了西窯戶鋪的一片燈火,看到了大堤下的一片片時隱時現的人頭,聽到了從西窯戶鋪方向的夜空中傳來的陣陣呼喊和喧囂。

顯然,兩個前往田家區田二老爺府上報信的人走漏了風聲,在田二老爺聞知這個訊息之前,鎮上的窯民們已得知了訊息,他們全從自己的破草菴、破茅屋、破土房裡鑽了出來,湧到了街面上,湧到了連線著大堤的道路上。好些人舉著火把,那火把上呼呼燃燒的火焰隱隱約約照亮了他們憤怒的面孔。

他聽到了他們高一聲、低一聲的呼喊:

“揍!揍死這個婊子操的!”

“讓姓李的王八蛋給我們兄弟爺們抵命!”

“背石沉河,把李士誠背石沉河!”

“揍呀,爺們,都去揍呀!”

…………

他突然緊張起來,突然感到了生命的危機,一種真正從心裡冒將出來的、混雜在他周身血液裡的極度恐懼,使他整個身體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在這幫被憤怒和瘋狂折磨得喪失了理智的窯民們面前,他是什麼也說不清的;即使能說清楚,他們也不會聽的!他們認定害死了那一千多名窯工的,是他,而不是別人!他們要報仇,他們要索還血債,他們要為他們死去的父老兄弟伸冤!

這時,他多麼希望在這幫愚昧而可憎的窯民們中間看到田二老爺呀!儘管這個田二老爺也是他的對頭,儘管這個田二老爺也蠻不講理,可他知道,在這個時候、這種場合,只有田二老爺能夠救他!因為,他們畢竟都屬於這塊土地上的上層社會,上層社會的規範、秩序、法則,將毋容置疑地保護他的生命,他懂得這一切,田二老爺也懂得這一切;而這幫愚昧的窯民們不懂,他們只服從於自己執拗的感情,在這種執拗感情的驅使下,他們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他不走了。

他站在大堤上,一步也不願走了。

他近乎絕望地喊:

“我……我要見田東陽先生,我要見你們的二老爺……”

“滾你孃的吧!”身後,一個人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一腳將他踢下了大堤。

他跌跌撞撞從大堤上栽下來,還沒站穩腳跟,堤下一幫窯民們便湧了過來,他的眼前黑壓壓地倒過來一片人群,倒過來一座森嚴的山……

他倒在嵌著砂礓的土地上,他被捆住的胳膊壓在他自己笨重的身體下面,乾燥的砂礓將他的胳膊和手掌硌得很痛。他感到自己像一隻可憐的螞蟻,被驟然撲將過來的喧囂淹沒了,他的眼前閃現出翻滾的星空,翻滾的火把,翻滾的人頭。他驚叫著閉上了眼睛。這時,他的頭部,他的上身,他的腿,他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遭到了襲擊。拳頭、腳尖、棍棒像旋風一般在他身邊呼嘯著,幾乎完全吞噬了他的呼救聲。

大堤上的那幫人跑了下來,他們試圖阻止住瘋狂的窯民,他恍惚聽到他們在喊:

“都住手!住手!讓二老爺發落他……”

後面的話他聽不見了……

這時,他的神智還是清醒的,但他已沒有力氣叫喊了。他蜷曲在地上,像一條可憐的狗一樣,聽憑那些瘋狂的人們在他身上發洩自己的仇恨。完了,一切都完了,由於生命道路上的這麼一點小小的差錯,他竟被這些遲早要被別人送上肉案子的人們先送上了肉案子!

偌大的世界原來是個令人恐怖的大肉案子呀!

這是一個發現。然而,他發現得太晚了,他陷得太深了,他拔不出自己的腳了!他想,也許他根本就不該到這裡來辦礦,也許他應該在第十二次失敗之後,悠悠盪盪地混過他的一生,他會混得很不錯——至少不會這麼不合情理地死在這幫暴怒的窯民手裡!

他在這臨死的最後一瞬,在含著血淚的痛苦呻吟中又想起了陳向宇,想起了他那野心勃勃的話語:“我們中國要有自己強大的工業,非要擁有幾十個、幾百個強大的煤礦公司不可!”不容易呀,真不容易呀!僅僅兩個小時以後,他便改變了自己的觀念,他深深感到,陳向宇是太幼稚!太愛空想了!這塊土地,這塊苦難的土地上是不可能、也不會出現幾十個強大的煤礦公司的!在這塊古老而廣闊的土地面前,中國實業家太年輕、太渺小了!

自然,他希望他比他強,希望他能成功,希望他能將腳下這塊土地徹底征服,但是,希望畢竟是希望呵……

思路在這裡中斷了,這時,他血淚矇矓的眼中看到了星星,看到了星空下一個懸在他身體前上方的、尖尖發亮的三齒抓鉤,他知道,那抓鉤是鄉民們刨地用的。那抓鉤落了下來,第一次沒打中他,握抓鉤的人身體向前傾了一下,又將抓鉤舉了起來。他聽到了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一句充滿仇恨的話:

“狗孃養的,我要你為我死在窯下的三個兒子償命!”

抓鉤又一次落了下來,他慘叫起來,他在血泊中掙扎起來,他的靈魂在死亡造成的極度痛苦中飄離了他的身軀……

田二老爺聞訊趕來時,一切都已結束了。墨藍色的星空下,依傍著古黃河大堤的土地上,靜靜地站立著一大片衣衫襤褸的人們,這些人木然地看著田二老爺,似乎想聽聽他們的二老爺要講些什麼。

二老爺什麼也沒有講。

二老爺呆呆地佇立著。在兩隻火把的照耀下,他彷彿是一尊古銅色的神像。

二老爺昏花的老眼裡又一次滾出了渾濁的淚珠,淚珠很響地落在腳下的土地上……

第66節第一輪攻擊

這場窯民與政府、土地與礦井的戰爭,斷斷續續進行了七天。七天中,配備著輕重武裝的兩個團的正規軍隊,在倉促上陣的、近乎烏合之眾的窯民面前一次又一次顯示了自己的無能為力。他們前前後後、大大小小,發動了不下三十次進攻,可依然沒有攻進礦區一步。這對佔領礦區的窯民們來說,無疑是一個勝利,是一個了不起的奇蹟;而對於士兵們來說,則是不折不扣的奇恥大辱!他們是軍人,他們是以戰爭為職業的軍人,他們是強化國家統治的暴力工具,他們沒有理由敗在這幫瘋狂的窯民面前!他們開頭並不承認這是戰爭,他們固執地認定:他們是在剿匪,他們是在努力恢復田家鋪應有的秩序。戰爭進行到第三天的時候,他們終於搞清楚了窯民手中槍彈的來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們的對手不僅僅是這幫騷動的窯民,他們的對手還包括李四麻子、包括盤踞大青山的土匪張黑臉,甚至包括三縣紅槍會——有訊息說,三縣紅槍會已在總老師範老五的鼓動下秘密集結了,隨時有可能開赴田家鋪。他們這才警覺起來,這才意識到,他們是在進行一場艱難的戰爭。

戰爭,說穿了是一種擴大了的搏鬥,是武裝集團之間的群體搏鬥,是一方迫使另一方接受自己意志的搏鬥。

這種搏鬥是殘酷的,是以鮮血和生命為代價的。七天的交戰中,僅他們一方就死傷了不下一百餘人。窯民方面死傷多少,他們不知道——他們沒有必要知道,但他們可以想象得出,有道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窯民們的傷亡人數決不會在他們之下。他們這時產生了一絲困惑,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進行這場奇妙的戰爭,他們既不代表礦井,又不代表土地,在這場礦井與土地的戰爭中,他們卻在流血,這多麼不合情理!

他們不那麼賣力了——尤其是在護礦河前和高聳的礦牆下碰得頭破血流之後,他們變得縮頭縮腦了,他們領略到了這塊土地的獷悍與威嚴,明白了一個實實在在的道理:要擊垮一支沒有根基的軍隊是容易的,而要打敗一群和他們腳下的土地凝為一體的民眾卻是困難的。

但是,戰爭必須進行下去。這場戰爭的最高指揮者,他們的旅長張貴新不能容忍這種恥辱,張貴新發誓要給這幫膽大包天的窯民們一個顏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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