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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俊山看出金俊武不好開口,就用他自己的口氣,把俊武他哥的那些意思都端了出來——就好象這是他自己的意見。

田福堂立刻表態說:“這沒問題!彩娥今後就按幹部家屬對待,糧錢由隊裡給出。至於我金大嬸,她的一部分口糧大隊也可以包給。另外,我們還要把俊斌當烈士對待哩!要立個墓碑,讓子孫後代知道他的功勞。安葬前,咱們再開個隆重的追悼會!”田福堂把剛才孫玉亭的建議原封不動搬出來,就象這都是他自己考慮過的意見。

孫玉亭馬上又激動地發言說:“我還有個建議,乾脆!咱們再追認金俊斌同志為**黨員!”

大家對這建議有點瞠目。年輕的組織委員田海民婉言說:“玉亭叔的心情是好的。但俊斌哥生前也沒寫過入黨申請書。

再說,入黨的事最後還要公社批准哩,這恐怕……”金俊武立刻理智地說:“這不能!再說,俊斌是個農民,人又歿了,也沒留下個後代,黨員不黨員也沒什麼意思……現在這樣對待就行了。我倒沒什麼,可災難發生了,隊裡處理好一點,我也好給家裡人做工作。要是處理不好,家裡的人尋隊裡的麻煩,我也沒辦法……現在這樣處理我滿意了,估計家裡人也再不會怎樣。唉,說來說去,我們自家的人也有責任……”

大家看金俊武這個態度,都鬆了一口氣。田福堂心裡對金俊武說:我知道不這樣,你金俊武不會饒我田福堂!但他嘴裡說:“俊武的話我聽了很感動。不愧是**員嘛!識大體,顧大局……”由於聲音太高,他猛烈地咳嗽起來。等咳嗽停息下來,他喘著氣說:“我爬不起來,具體事你們就看著辦好了。玉亭給咱準備追悼會的事;其它事俊山你就給咱領料上……”

支部會散了以後,孫玉亭就趕忙出去佈置開追悼會的事了。金俊山和金俊武又返回到金家灣這面來,領料埋葬的其它事項。

中午,從西邊田家圪嶗的山背後,突然湧上來一疙瘩黑雲彩;雲根下面,隱約地傳來沉重的雷音。烏鴉呱呱叫著掠過悶熱的村莊,空氣中流佈看動盪與不安。村民們抬起頭驚愕地望著天空,紛紛議論道:這或許是俊斌的死感動了老天爺,要給焦渴而不幸的雙水村灑一點甘霖了?”

這時候,在廟坪破廟前的空場地上,孫玉亭夫婦二人正領著村裡的一些人忙亂地佈置追悼會場。玉亭原準備把追悼會放在學校,但村裡許多老人反對,說俊斌是少亡,魂靈不安生,說不定以後會作怪,怕娃娃們害怕。他老婆賀鳳英也把他臭罵了一通。玉亭拗不過眾人,只好決定把追悼會放在這個破廟前——反正這地方本來就是個神鬼之地!

婦女主任賀鳳英正和一些婦女掛貼挽帳。已經做好的幾個花圈,現在放在破廟裡的靈柩前。她們並且還為參加追悼會的村民一人準備了一朵小白紙花。孫玉亭破衫子胸前僅有的兩顆鈕釦中間,彆著他給金俊斌寫好的悼詞,正忙著在一邊給石匠們指點打墓碑的事。村中幾個手巧的媳婦,這時已經聚在金俊海家,由金波他媽領料著,在她家的縫紉機上為金俊斌縫製入殮的服裝。金俊文和十來個打墓人,胸前掛著紅布條,在金家祖墳那裡按輩數排好的地方,已經把弟弟的墓坑挖好了。在同一時刻裡,金俊武正領料一家人,忙著為外村來參加葬禮的親戚準備飯食……這時候,在亡故人金俊斌家裡,王彩娥她媽正對女兒說開導話。這女人看來心腸很硬,她對彩娥說:“不要哭!自己的身子要緊!你先在金家門上呆兩年,以後再說以後的話。離開雙水村這窮窩子也好,到時候在石圪節或者米家鎮給你瞅個人家。俊斌人倒老實,可老實得太死相了,屙屎倒把個命送了!以後尋個靈巧的手藝人,吃酸的喝辣的你也過幾天自在日子!”

王彩娥坐在炕頭上,紅腫著眼睛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聽她媽精明地給她安排往後的出路……下午三點鐘左右,全雙水村的人都先後來到了廟坪。破廟前面的追悼會場裡,頓時擠滿了黑鴉鴉的人群。賀鳳英端著個簸箕,把裡面的小白紙花給來人一人一朵散發著。莊稼人都新奇而笨拙地把這紙花挽在自己胸前的鈕釦上。

黑雲彩已經呈扇形從田家圪嶗的土山上空鋪過來,遮住了偏西的太陽。大地一時變得昏暗起來。緊接著,天空打響了第一聲炸雷!

眼看天要下雨,追悼會就馬上在隆隆的雷聲中開始了。

追悼會由金俊山主持。第一項脫帽致哀。莊稼人紛紛摸掉自己頭上汗漬漬的毛巾,把頭垂下。

第二項由孫玉亭致悼詞。玉亭把胸前彆著的那捲紙拿出來展開,走到人群面前念道:“金俊斌同志為了革命事業,於昨天夜晚與我們永別了,享年三十八歲……”

孫玉亭念著按報紙上的格式寫成的這篇悼詞,大家都靜靜地聽著。只有田二例外。這位長著偉大額頭的“半腦殼”,正在肅穆的人堆裡走來走去,把掉在地上的那些紙花紙片撿起來,裝進自己衣襟上的那個大口袋裡。他一邊撿這些東西,一邊嘴角掛著神秘的微笑,嘟囔說:“世事要變了……”有些人已經被田二逗得偷著笑了。孫玉亭不時停下來,氣憤地瞅一眼人群中的田二。金富和金強立刻走過來,把這個搗亂分子從人群裡拉出來,一直把他扭送過東拉河。田二一路囔叫著說:“世事要變了!世事要變了……”

孫玉亭的悼詞快唸完的時候,又一聲炸雷在人們的頭上滾過,驚得人群一陣騷亂。接著,起風了。狂風捲著沙塵和碎柴爛草,一霎時把天地攪成了一片混沌。

追悼會匆匆地進行完儀式,接著就趕快起靈。

八個壯年人抬著靈柩走在前面,孫玉亭和金俊山分別在兩邊扶著靈柩,後邊是死者的嫡親和金家戶族的人。廟坪頓時響徹一片慟哭之聲!

送葬隊伍剛過了哭咽河的小橋,銅錢大的白雨點子就瓢潑似的傾倒下來。村裡的外姓旁人都紛紛跑回家了。參加送葬的人一個個水淋淋地在泥水地上艱難地向金家祖墳那裡行進。雷聲、雨聲、水流聲和人們的哭聲攪混在一起。不時有明晃晃的閃電在頭頂劃過。哭咽河和東拉河已經起了水,混黃的山水嗚咽著從大大小小的溝道里奔騰下來,給這個葬禮加添了極其濃重的悲痛氣氛…………在吃晚飯之前,副書記金俊山埋完金俊斌,剛在家裡換轉幹衣服,石圪節公社文書劉根民就進了他家的門。公社已經知道了雙水村昨晚上的偷水事件,白明川和徐治功命令文書劉根民來叫田福堂。根民已經去過田福堂家,但看田福堂正病著起不來,就只好跑來叫金俊山——不帶一個人回去,他給公社的兩位領導交不了差。

金俊山知道去公社意味著什麼。但他想來想去,也沒辦法推開。書記田福堂病了,他是副書記,他不去叫誰去?

他沒辦法,只好穿了件雨衣,到學校兒子的辦公窯裡把腳踏車推上,跟著根民冒雨去了石圪節公社……在石圪節公社裡,白明川和徐治功兩個人現在正等待雙水村大隊書記田福堂的到來。今天剛吃完早飯,石圪節大隊和罐子村大隊的黨支部書記就先後跑到了公社,報告了他們的水壩被人破壞,壩裡所有的蓄水都跑光了的嚴重事件、罐子村的書記報告說,他們村一個村民半夜起來上廁所,看見雙水村的大型拖拉機從村中開過來,上面還坐了許多拿工具的人。石圪節的書記立刻作證說,他們水壩上面的公路上就是留下了拖拉機停留的痕跡,而且從公路到水壩的地上留下許多亂糟糟的腳印。不久,雙水村昨夜災難性的訊息就正式傳到公社裡來了……

白明川對這件事非常氣憤,覺得田福堂做事簡直無法無天。他和徐治功商量,決定先把他調到公社來,一旦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就準備嚴肅處理當事人。

現在,兩位公社的領導人在辦公室裡談論著這件事。

白明川靠在辦公桌上,一隻手搓著下巴上黑森森的胡楂子,對躚蹴在窗前長木欄椅上的徐治功說:“如果這事的確是田福堂出面搞的,非給這個人處分不行!”

徐治功把涼鞋脫在地上,赤腳片躚蹴在椅子裡抽紙菸,先沒說什麼。冬春大規模農田基建結束後,他就回到公社來工作了。現在碰上這件頭疼事,他感到很作難。如果這是另外村子的支部書記搞的,那他徐治功會比白明川更要嚴厲地處理這件事的。但這事牽扯的是田福堂。因此他不能輕易對白明川的意見表示支援。他反而對白主任說:“你不是常教導我說,要對農民寬容一點嗎?福堂雖說是大隊書記,但也是個農民嘛!再說,雙水村是咱們石圪節公社農業學大寨的先進典型,福堂的工作一貫積極,現在犯這麼個錯誤就給處分,恐怕不合適……”

白明川聽徐治功這麼一說,就為難地陷入到思忖之中。他雖然對這件事氣憤,但覺得治功的話也有一定的道理。而平心靜氣想,他作為公社一把手,也有責任。他為什麼沒有提早注意這個問題,而把東拉河的水給沿河的每個村莊都分一點呢?福堂和雙水村的人急了,才幹出了這件荒唐事……白明川想了一會,說:“不給處分也可以。但這件事不能三秤二碼就了結,最起碼福堂要代表雙水村支部做個檢查,否則我們怎樣給石圪節和罐子村解釋?

“因為這件事已造成全公社範圍的影響,田福堂的檢查必須透過有線廣播向公社轉播,讓大家都從這件事裡接受教訓!”

徐治功同意了白明川的這個意見。治功知道,不這樣也不行。再說,這辦法好!福堂雖然做檢查,但是代表集體檢查,而這就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了!

當文書劉根民把金俊山帶到公社時,兩個主任都驚訝地問:“俊山你怎來了?福堂?”

金俊山說:“福堂病了……闖這禍是大隊領導集體決定的,不是福堂一個人的主意。我來也一樣……”金俊山是個比較實在的人,他儘管和田福堂有些矛盾,但在這種事上他不會對別人落井下石……沒等公社領導盤問,金俊山就把事情的前後經過都給公社領導老實交待了……金俊山在公社灶上吃過晚飯,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各地人民廣播電臺聯播節目完了以後,就在公社的廣播室裡,代表雙水村大隊黨支部,向全公社人民檢查他們村損人利己的不法行為。俊山在進公社廣播室的時候心想:雙水村做下成績,都是田福堂在廣播上介紹經驗出風頭;而這種不光彩的倒黴事,倒輪上他金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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