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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醫生怎麼回答呢?”基督山問。

“他回答說——他回答說,那種死決不是一種自然的死亡,而全都歸罪於——”

“歸罪於什麼?”

“歸罪於毒藥。”

“真的嗎?”基督山說,輕輕咳嗽了一聲,這種咳嗽可以在情緒極其激動的時候幫助他掩飾臉上的紅漲或蒼白,或是掩飾他聽對方說話時的關注神情。

“是的,我親愛的伯爵,我聽到的。那醫生還說,假如再有人這樣死掉,他就一定要投訴法律了。”基督山聽話時態度非常鎮定,至少從表面上看起來如此。“嗯!”馬西米蘭說,“死神第三次又來了那座房子的主人或醫生都沒哼一聲。死神現在又在快作第四次降臨了。伯爵,我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我究竟應該怎樣辦呢?”

“我親愛的朋友,”基督山說,“你看來是在講述一個我們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故事。我知道你竊聽談話的那座房子,或至少我知道有一座非常類似的房子,——在那座房子裡,有一個花園、一個主人、一個醫生和三次意想不到的突然死亡。嗯,我不曾竊聽到任何秘密談話,可是我心裡象你一樣清楚,我並不感到良心上有什麼不安。不,這不關我的事。你說,一位絕滅天使似乎已把那座房子當作毀滅的物件。嗯!誰說你的假定不是事實?不要再去注意那些理所當然發生的事情。假如來到那座房子的不是上帝的絕滅天使而是他的正義之神,馬西米蘭,你裝作沒有聽見這一切,讓正義之神去行動吧。”

莫雷爾打了一個寒顫。伯爵的語氣中帶著某種哀傷,莊嚴和可怕的氣氛。“而且,”他繼續說,他的口氣突然改變,使人難以相信這是同一個人在說說,——“而且,誰說它會再來呢?”

“它已經又來啦,伯爵!”莫雷爾喊道,“這就是為什麼我要趕來見你的原因。”

“嗯!你希望我怎麼做呢?難道你希望我,譬如,把這個訊息去通知檢察官嗎?”

基督山說最後這幾個字意味深長,莫雷爾站起來喊道:“你知道我所說的是誰,不是嗎,伯爵?”

“知道得十分清楚,我的好朋友,我可以舉出那些人的姓名來向你保證我知道這些。有一天晚上你走進維爾福先生的花園,而根據你的敘述,我猜定那是在聖·梅朗夫人去世的那天晚上。你聽到維爾福先生和阿夫里尼先生談論聖·梅朗先生和侯爵夫人的死。阿夫里尼先生說,他相信他們兩人都是中毒才死的,而你這個注重名譽的人,就從此日夜門心自問,究竟應不應該揭露這個秘密、或隱諱這個秘密。我們現在已不是在中世紀了,親愛的朋友,現在已不再有宗教秘密法庭或良心裁判所。你跟那些人有什麼關係呢?正如斯特恩

<span class="xs_jj">[斯特恩(一七一三—一七六八),英國小說家。——譯註]</span>所說的:‘良心呵,你跟我有什麼關係?’我親愛的,假如良心睡著,就讓它繼續睡下去,假如良心醒著,就讓它醒著難受一會兒吧。為了上帝的愛,安安靜靜地生活吧,他並不想來打擾你的生活!”

莫雷爾的臉上露出一種可怕的痛苦的神情,他抓住基督山的手。“可是現在它又來了。”

“嚇!”伯爵說,他非常驚訝於莫雷爾這種堅持的態度,他不懂這是為了什麼,只是更急切地望著他,“讓它再來吧。那是一個阿特拉斯族<span class="xs_jj">[希臘神話中受到天罰,自相殘殺的一族人。——譯註]</span>的家庭,上帝已判了他們的罪,他們必須承受他們的懲罰。他們都將象孩子們用紙牌搭成的東西,被創造者輕輕地一吹就一個一個地跌倒,即使他們有兩百個之多。三個月以前,是聖·梅朗先生,兩個月以前聖·梅朗夫人,不久以前,是巴羅斯,今天,是那年老的諾瓦蒂埃或年輕的瓦朗蒂娜了。”

“你知道了嗎?”莫雷爾喊道,基督山已使他陷於極度的恐怖中,——“你什麼都知道了,卻什麼都不說?”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基督山聳聳肩答道。“我可認識那些人嗎?我何必損失了這個去救那個呢?哼,不,因為我對害人的人和犧牲者之間,我沒有偏愛。”

“可是,”莫雷爾悲哀地喊道,——“我愛她呀!”

“你愛——誰?”基督山喊道,跳起來抓住莫雷爾舉向天空的那兩隻手。

“我捨命不顧一切地愛她——我瘋狂地愛她——我願意用自己生命的血去替她的一滴眼淚——我愛瓦朗蒂娜·維爾福,就是他們現在正在謀害的那個人!你懂得我的話嗎?我愛她,替我去問上帝,我怎樣才能挽救她?”

基督山發出一聲只有那些聽到過一隻受傷的獅子的吼聲的人才能想象得出的喊叫。“不幸的人哪!”他喊道,這一次輪到他來搓自己的雙手了,“你愛瓦朗蒂娜!——愛那個該死的家族的女兒!”莫雷爾從來不曾見過他有這樣的表情;他從來不曾遇過這樣可怕的眼光;即使在戰場上,在阿爾及利亞激烈搏鬥的夜間,當槍彈在他四周交織著的時候,他也不曾經歷過這樣的恐怖。他們驚惶地往後退了幾步。

至於基督山,在一陣激動以後,他的眼睛閃了一會兒,象是內心的閃光照花了眼。一會兒,他已這樣有力地約束住自己;他那猛烈地起伏的胸膛平息了下去,象是烏雲過去後那洶湧的波濤受了陽光和藹的照射一樣。這種沉默掙扎和自制大約持續了二十秒鐘;然後,伯爵抬起他那蒼白的臉。“瞧。”

他說,“我親愛的朋友,上帝在懲罰那些最粗心和無情的人,懲罰他們漠視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恐怖的情景。我,一個無情而好奇的旁觀者。我,曾冷眼注視著這場悲劇的發生。我,在秘密的保護之下(有錢有勢就容易保持秘密),象一個惡作劇的天使那樣嘲笑著人們所犯的罪惡,——我也被那條我注視著它行動的赤練蛇咬傷了,而且現在正在咬我的心口上!”

莫雷爾呻吟著。

“來,來,”伯爵繼續說,“怨艾是沒有用的!拿出男子漢的勇氣來,堅強一點,不要失掉希望,因為有我在這兒,我可以為你設法。”

莫雷爾傷心地搖搖頭。

“我告訴你不要放開希望。你懂得我的意思?”基督山大聲說。“要記得:我從來不撒謊,也從不受人欺騙。現在是十一點鐘,馬西米蘭,感謝上帝讓你在中午來而不是在晚上或明天早晨來!聽著,莫雷爾!現在是中午,假如瓦朗蒂娜現在沒有死,她就不會死的了。”

“怎麼會呢?”莫雷爾喊道,“我離開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呀!”

基督山用雙手捧住他頭。在那個沉甸甸地裝滿秘密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呢?光明天使或黑暗之神對那個冤仇難解而同時又寬宏大量的頭腦到底說了些什麼話呢?那只有上帝知道了。

基督山再一次抬頭來,這一次,他的臉平靜得象剛睡醒的小孩子一樣。“馬西米蘭,”他說,“回家去吧。我命令你不要亂動,不要採取任何方法,不要讓你的臉上流露一絲憂愁。我會把訊息給你的。去吧!”

“噢,伯爵,你那種鎮定的態度嚇壞了我。難道你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嗎?難道你是超人嗎?難道你是一位天使?難道你是上帝嗎?”那個從不在危險面前發抖的青年,在基督山帶著一個慈愛的憂鬱的微笑望著他,使馬西米蘭覺得眼淚充滿了自己的眼眶。

“我能夠為你做許多事情,我的朋友,”伯爵答道。“去吧,必須獨自好好想一會兒。”

基督山對他周圍的一切都有一種特別的控制力,莫雷爾不想再說些什麼。他緊緊地握了握伯爵的手走了。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等待巴浦斯汀,他正從梅狄儂路跑過來。

這時,維爾福和阿夫里尼已經趕回家來了。他們到家的時候,瓦朗蒂娜還沒有甦醒過來;醫生正十分仔細地檢查這個虛弱的病人。維爾福密切地注視著他的臉和嘴唇,等待檢查的結果。諾瓦蒂埃的臉甚至比那瓦朗蒂娜更蒼白,他也是全神貫注地等待著,比維爾福更急於想知道醫生的決斷。終於,阿夫里尼終於慢吞吞地說出這幾個字:“她居然還活著!”

“居然?”醫生說,“我再說一遍,她竟然還活著,而這使我感到很驚奇。”

“她得救了嗎?”她的父親的問。

“是的,只要她還活著就行了。”

這時,阿夫里尼的眼光接觸到了諾梯埃的眼光,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喜悅和包含著很深的涵義,這些全引起了醫生的注意。他把瓦朗蒂娜放回到椅子上,她的嘴唇是那樣蒼白無色,簡直與她的面孔一樣灰白。然後他一動不動地站著,望著諾瓦蒂埃,諾瓦蒂埃似乎已預料到他所做的一切。

“閣下,”阿夫里尼對維爾福說,“請您去叫瓦朗蒂娜小姐的婢女來。”

維爾福親自去找她,阿夫里尼走到諾瓦蒂埃面前。“您有話要告訴我嗎?”他問。

老人意味深長的眨一眨他的眼睛。我們應該記得,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表示肯定動作。

“私下說嗎?”

“是的。”

“嗯,我陪您談一會兒。”這時維爾福回來了,後面跟著那個貼身婢女,婢女的後面是維爾福夫人。

“這可憐的孩子怎樣啦?她離開我房間的時候就說有點不舒服,但我以為那是無關緊要的。”維爾福夫人含著眼淚,帶著一種親生母親對女兒那種憐愛的表情走近瓦朗蒂娜,拿起她的一隻手,阿夫里尼繼續望著諾瓦蒂埃;他看到那老人的兩眼瞪得滾圓,面頰變得通白而顫抖,汗珠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滴。

“啊!”他說,不由自主地順著諾瓦蒂埃的眼光望過去,而諾瓦蒂埃的眼光正緊緊盯住維爾福夫人,維爾福再三地說,“讓這可憐的孩子躺在床上比較好些,芬妮,我們抬她到床上去。”

阿夫里尼先生覺到那個建議給了他一個單獨跟諾瓦梯埃密談的一個機會,便表示那是最好的辦法;但他吩咐,除了他的命令,禁止給她吃喝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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