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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好。梅表姐,你呢?”覺民親切地問道,他勉強笑了笑。

“我還是這個樣子,只是近年來容易傷感,常常無端地傷心起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她說話時把眉毛緊皺著,跟從前並沒有兩樣,不過如今顯得更動人了。她又加了一句:

“本來我生性就是多愁善感的。”

“梅表姐,我看環境也有關係,”覺慧解釋說,“不過你一點兒也沒有改變。”

“你們為什麼都不坐?大家儘管站著。幾年不見就這樣客氣了!”琴在旁邊插嘴說。

於是眾人都坐下了,琴和梅並肩坐在床沿上。

“別後我也常常想念你們。……這幾年好像是一場悽楚的夢。現在夢醒了,可是什麼也沒有,依舊是一顆空虛的心。”她說了,接著自己又更正道:“其實現在還是在夢中,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是真正夢醒?我自己是值不得惋惜的。所不安的,是拖累了我母親。”

“大姨媽還好嗎?”覺民客氣地問了一句。

“我母親很好,多謝你。二姨媽好嗎?幾年不見了,”梅笑了笑親切地說。

“媽很好,她常常想念你,”覺慧接下去說。

“多謝二姨媽,我只怕我再見不到她了,”梅帶點感傷地說,她略微埋下頭去。

“梅姐,你這樣悲觀,真不該。你還很年輕,日後還有幸福,未來的事情哪個能夠預先知道?你就盡說這些喪氣話!”琴撫著梅的肩頭說;“現在時代不同了。說不定它會給你帶來幸福。……”她又帶笑地把嘴放在梅的耳邊低聲說了兩三句話。

梅的眉毛稍微鬆開一些,一道微光掠過她的臉。她看了琴一眼,伸手把右邊垂下來的髮鬢挑了上去。她的臉又被一種陰暗的顏色籠罩了。她對琴淒涼地笑了笑,然後說:

“三表弟方才說過環境有關係,我覺得很有意思。我們的境遇不同。我趕不上時代了。我一生只是讓命運在擺佈,自己不能作一點主。我哪兒還有幸福呢?”梅說著又把琴的手拉過來輕輕地捏住,偏了頭看看琴,稱讚道:“琴妹,你真值得人羨慕!你有膽量,你有能力,你不會像我這樣。”

琴聽了梅的真心讚歎的話,雖然感到片刻的欣慰,但是這好像一股微風,吹過去就不回來了,留下的只是悽楚的微笑。這悽楚的微笑是某一些女子對付無法解決的問題的一種方法,雖然是被贊為“有膽量,有能力”的琴,有時也不免求助於它。

“梅表姐,雖然環境的關係很大,但環境也是人造的。我們又何嘗不可以改變環境?人無論如何應該跟環境奮鬥。能夠征服環境,就可以把幸福給自己爭回來,”覺慧熱烈地說了這些話,但是他還覺得有很多的話不曾吐出來。

覺民看見梅的這些舉動,起了種種的感想。他又是悲哀,又是滿意,又是驚懼,又是憐憫,這不僅是為了梅,也為了琴,而且也為了他自己。但是他看見琴的笑臉,又漸漸地恢復了平靜的心境,他甚至找到話來安慰梅道:“你近幾年來境遇不好,所以動輒生悲。再過幾年,境遇一定會變更,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其實琴妹的環境跟你的比起來也好不了多少。你不過多了那一樁親事,就好比多做了一個噩夢。世界本來只有一個,你從悲觀方面看,所以多愁善感;琴妹從樂觀方面看,便覺得一切都可為了。”

“梅表姐,我勸你有空多看看新書,好在琴姐家裡有,”覺慧說,他以為新書可以解決一切的問題。

梅微微地笑了笑,她並不馬上答話,只把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們。他們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忽然收斂了眼光,把眼睛望著燈火,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要說話,但是又忍住了,好像胸裡藏著許多話卻無法說出來。她默默地咬著下嘴唇皮。過了一會兒,她才點一下頭,說:“多謝你們,不過你們的意思雖好,於我卻沒有用。像我這樣的人,讀新書又有什麼好處?”她又閉上嘴,停一會兒,再說:“一切都是無可挽回的了。不管時代如何改變,我的境遇是不會改變的。”

覺民覺得再沒有話可說了,他知道她的話是對的。一切都是無可挽回的了,她嫁過人,大哥又有了嫂嫂。即使時代怎樣改變,它又如何能夠把他們兩個人結合在一起呢?況且兩個人的母親已經成了仇人。這時候連覺慧也有點明白並不是一切的問題都可以由書本解決的了。

大家都在肚子裡找尋適當的話,倒是梅又開口了:“我剛才在琴妹這兒看見這幾本《新青年》,”她說著把眼睛向桌上望了望,那幾本暗黃色封面的十六開本的雜誌疊在床前那張條桌上。“自然有些地方我不懂,不過懂得的也有。那些議論也有好的,因為我受過害了,所以知道。然而我讀這些書,我只有心裡難受。這好像是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裡的一切跟我的環境完全不同。我也許羨慕這一切。可是我又明白我自己做不到。所以讀了這些書,猶如一個乞丐站在富家花園牆外聽見裡面的歡笑聲,或是走過飯館門口,聞著裡面的肉香飯香,心裡不知道如何的難受!”她說到這裡,額上那一條皺紋越發顯著了。她從懷裡摸出一方手帕,掩住嘴咳了幾聲嗽,過後又帶著苦笑說:“近來常常咳嗽,夜裡往往失眠,心裡總是痛。”

“梅姐,你把過去的事情忘了罷。不要拿它折磨你自己。你要好好愛惜你的身體,便是我們看見你這個樣子,也覺得心疼,”琴偎著梅幾乎要流淚地說。

梅回過頭對著琴微微地一笑,點了點頭,表示感激。但是她依舊淒涼地說:“琴妹,我的性情你是知道的。過去的事好像已經刻印在心上了。你還不明白我怎樣在過日子。我跟你差不多,家裡除了我們母女外,我只比你多一個小弟弟,他整天預備功課要考學堂。我母親一天忙的不是打牌就是拜客。我一個人在房裡,翻幾本詩詞來讀。連一個跟我談話、聽我訴苦的人也找不到。我看見花落要流淚,看見月缺也會傷心。這一切都給我喚起許多痛苦的回憶。在宜賓我從趙家回來跟著我母親住了將近一年。我的窗前有一株梧桐樹,我初去的時候,樹上剛發新芽,葉子一天天多起來,漸漸到了綠葉成蔭。誰知一到秋天,樹葉就一片片變成了黃色,隨風飄落。到我們回省的時候,就只剩下枯枝了。我想這倒跟我相像,我已經過了綠葉成蔭的時節,現在走上飄落的路了。……大前天晚上落了一夜的雨,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雨點敲著瓦,敲著窗,響個不停。燈光昏暗暗的。我想了兩句詩:‘往事依稀渾似夢,都隨風雨到心頭。’你想,這情景怎不叫人傷感!……你們都有明天,我哪兒還有明天呢?我只有昨天。昨天的事固然很使人傷痛,但是隻有它可以安慰我。”她說到這裡猝然改變了語調,向覺民弟兄問道:“大表哥現在還好嗎?”

覺民弟兄正在注意地聽她說話,而且十分感動,忽然聽見這句意外的問語,似乎不懂她的意思,馬上答不出來,後來還是覺慧口快,短短地答道:“他還好,他說他已經看見過你。”他的這句話只有梅一個人明白,琴和覺民都驚訝地看他。“真的,我們已經遇見了。我一見就認得他。他比從前老了一點。他也許會怨我,我不理他,卻避開了。我很想看見他,我又怕看見他,一則怕給他喚起往事,二則怕引起我自己傷心,三則我母親又在那兒。……剛才他還到這兒來過。我聽見他說話的聲音,我不敢在門縫裡張他一眼,只有等他走的時候,我才偷偷地看了看他的背影。”

覺慧連聲說著“他不會的”,這只是在答覆她的那句“他也許會怨我”。

琴看見梅提到往事要傷心,便勸道:“不要再提那些事情了。你到我這兒來耍,本來是怕你在年節裡容易傷感,特地請你到我家來散散心,誰知反而給你喚起更多的往事,只怪我不該引他們進來跟你見面。”

梅的悲哀漸漸地減少了。她雖然還微微地皺著眉頭,但是臉上已經沒有陰暗的顏色,她甚至帶笑地說:“不要緊,談了這許多話,心裡倒爽快了些。平時在家裡連一個跟我談話的人也沒有。而且談起從前的事情,我倒高興多了。”於是她又用親切的語調向覺民弟兄絮絮地詢問他們的大哥和嫂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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