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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返鄉,我發現“汙染”這個詞竟然已經頻繁地出現在那些質樸的農民們的口中。常聽到村裡的老人說,原先每天都會出現於自己視野中的圌山(西距江蘇省鎮江市區三十公里),現在已經看不見了。汙染物像一條灰黃的毯子,將山脈與村莊隔開了。在所謂“沿江開發區”的規劃中,我的老家不幸被資本看中,成了鎮江地區的化工新區之一。談到汙染問題,村民們也面有憂戚。老人們會用說書藝人般的口吻提起五六十年前的山川秀麗,風清月白,說起長江上成群結隊地嬉戲的江豬(江豚),而村莊及鄰近地區癌症患者的漸漸增多,也隱隱使他們感到不安。但他們更願意自豪地向我提及另一類“新事物”,比如,鎮上五星級的賓館,六車道的馬路,亞洲最大的造紙廠,像雨後春筍般冒出來的化工企業,那些高鼻子、藍眼睛的“外國專家”……當被問及他們是願意生活在過去那個風光秀麗的山村中,還是願意生活在如今灰濛濛的“現代化”城鎮中時,他們不假思索的答案異常堅定:“當然是現在啦,今天的生活是過去做夢也不曾夢到過的啊”。

我知道這個答案一點也不可笑。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它也是我們的答案。

儘管環保人士可以輕鬆地詛咒說,抽水馬桶的發明,是人類文明史的災難之一,可事實上我們一天也離不開它。我們對它的依賴是雙重的:身體對作為一種便利的生活設施的依賴,以及心靈對作為一種文明象徵物的依賴。而作為風景的圌山在我們的視線中消失,本身也就成了一個隱喻:作為慾望的選擇,以及作為選擇的代價。將圌山與我們隔開的骯髒空氣,歸根到底正是文明或文化的分泌物——它作為多出來的東西,人為的東西、附加的東西、奢侈的東西,與文化本身具有完全相同的基因。

文化是自然的對應物。相對於自然來說,文化的創造物本身就是多出來的東西,是奢侈的東西。自從人類誕生以來,文化就一直與自然處於對立面。在文化與自然的爭鬥中,文化不斷地試圖對自然進行控制和馴服,並在它的領地新增填充物和裝飾物。

人與其他動物一樣,本來都是自然的產物,或者說是自然的一部分。人類無時無刻不在與自然進行交流。在久遠的過去,這種交流是直接的,無礙的。人類的一切美好、偉大和崇高的思想和情操,無一不是自然的賜予,無一不得到自然的哺育。中國傳統文化中最隱秘、最深刻的核心都是俯仰天地、取譬萬物、與自然無礙交流的產物。哲學觀念、歷史觀、文學與藝術趣味無一不得到大自然的直接滋養。可以說沒有這種交流,就不會有《詩經》的產生。所以顧炎武說,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不外是農夫之辭;“三星在戶”,無非是婦人之語;“月離於畢”,正是戍卒之作;“龍尾伏辰”,亦是兒童之謠。因為這種直接的交流在後世受到越來越多的阻隔,所以顧炎武感慨說,後代的文人學士,對於自然和天象竟然茫然不知。

我甚至認為,《莊子》的全部哲學思考,都來源於對這種交流被阻塞的恐懼和憂慮。莊子的本能衝動之一,就是除去所有文化附屬物的痕跡,而重新與自然融為一體。他所質疑的物件,除了智、欲之外,還直接指向文化本身。在他看來,“聖人之利天下也少,害天下也多”,故而“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正因為“小人以身殉利,士以身殉名,大夫以身殉家,聖人以身殉天下”,所以他心目中的理想國出現,當然只能是透過絕聖棄智,對慾望進行最嚴格的控制,“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這裡的“身”的概念極為重要,因為“身”象徵著人的基本需求,而“身”以外的一切都是文化的產物。莊子的清靜無為,所謂“無為而尊者為天道,有為而累者為人道”,帶有明顯而強烈的反文化特徵。

中國文學歷來重視自然物象。僅僅“抬頭望月”這樣一種簡單的交流方式,在古典詩文中即多得不可勝數。人與自然的交流一旦被阻滯,與自然為一體、與天地為一體的樸素觀念,在今天就會變得深奧難解。不用說非功利性人格、超越性的情感、真正的智慧和想象力會受到損害,就連一般的感情交流也會急劇地貶值。

有一次,在看王超的電影《江城夏日》,片中的一個場景令人哭笑不得。故事發生在武漢,片中的男女主人公手拉手在江邊散步,談情說愛。女孩忽然有了抒情的興致,就動情地對男友道:你看,天是多麼的藍啊!可是鏡頭拉開,觀眾所看到的武漢的天空竟然是灰濛濛的,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不要說藍天,有沒有天都很難說。觀眾中有人發出鬨笑。我一度以為王超在這裡使用了反諷,但仔細一想又似乎不合劇情。我曾當面問過王超這個問題,可他照例是笑而不答。武漢的天空就是如此,王超又有什麼辦法?他又不能像那些國際大導演一樣,乾脆移花接木,去哈薩克或加拿大進口外景。

然而,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人類正因為擁有了語言和文化,才最終將自己與動物區分開來。如果沒有文化的參與,人也就徹底喪失了其存在的依據。因此,文化是人類的天性,擁有文化,也是人所以為人的最重要的標誌。人類發明語言、工具,建立社會組織,發展文明,來顯示自己的力量和存在,是一種必然選擇。隨著文化的發展,人與自然的隔離也是一種難以改變的趨勢,或者說是文化的必然後果。

小時候,我曾經對資本家將牛奶倒入大海這一行徑所蘊含的“經濟學常識”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我的智商的平庸至今沒有任何改變。因為我對於時下很時髦的、想盡一切辦法來擴大和刺激內需,並將它作為拯救經濟的首選方案,仍然覺得不可思議。需求為什麼需要刺激呢?難道我們餓了,手中又有錢,還不知道吃飯,冷了還不知道買衣服,需要有什麼外界的刺激嗎?如果我已經吃飽了,又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繼續吃下去,那麼除了消化不良和糖尿病,還會有其他的結果嗎?有人說,當代經濟學或資本主義文化邏輯所關心的並不是你得不得糖尿病,它關心的是消費和購買慾。另外,你得了糖尿病也不是什麼壞事,因為醫療方面的消費順便也被刺激起來了。在一定意義上,所謂的刺激需求,所刺激的並不是簡單的日常生活所需的消費需求,而是透過一種特殊的文化觀念所灌輸並建立起來的超級需求,也就是卡爾·馬克思在《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所發現的那種過剩性需求。它所刺激的是一種過剩性慾望,而無休止的慾望本身正得益於文化的哺育。

從文學的領域來說,這種被文化建立並無限放大的慾望和需求,並不是今天才被我們感知並認識的“新東西”。實際上,歌德筆下的浮士德,就是一位慾望化的資產階級主人公。按照伊格爾頓的說法,莎士比亞在《威尼斯商人》和《李爾王》中,也將這種文化視為一種過剩物,一種超過嚴格生活所需的過剩物。李爾王的女兒就是這樣一種過剩性的犧牲品,正如她那殘酷的宣言所總結的:需求是沒有理由的。在西方,對這種過剩性文化機制展開最嚴厲批判的當屬尼采。他甚至模仿上帝的口吻對我們警告說,地球有時也會生病,其中有一種病,就叫做人。這是當代企圖透過極端的反人類觀念,來主張自然權利的形形色色的文化虛無主義的重要源頭之一。這當然是對尼采思想的有意曲解。

雷蒙·威廉斯曾經正確地指出,文化在自由資本主義全盛時期所發揮的那種作用,是解決問題的重要手段,而今天它成了問題本身。這個曾經呵護我們成長,指導我們應對和改造自然、使人成為人的文化,如今正在迫使我們付出沉重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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