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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兒鋪東頭一家茶鋪站出了一個女人。琴子心裡納罕茶鋪門口一棵大柳樹,樹下池塘生春草。細竹問:
“你要不要喝茶?”
“歇一歇。”
兩人都是低聲,知道那女人一定是出來請她們歇住。
走進柳蔭,彷彿再也不能往前一步了。而且,四海八荒同一雲!世上唯有涼意了。——當然,大樹不過一把傘,畫影為地,日頭爭不入。
茶鋪的女人滿臉就是日頭。
“兩位姑娘,坐一坐?”
不及答,樹蔭下躑躅起來了,湊在一塊兒。細竹略為高一點——只會讓姐姐瞻仰她!是毫不在意。眼光則斜過了一樹的葉子。
“進去坐。”
琴子對她這一說時,她倒確乎是正面而聽姐姐說,同時也納罕的說了一句——
“這地方靜得很,沒有什麼人。”
茶鋪女人已經猜出了,這一位大概小一些。
移身進去——泥磚砌的涼亭擺了桌子板凳,首先看見一個大牛字,倒寫著。實在比一眼見牛覺得大。“尋牛”的招貼。琴子暗暗的從頭下念。唸完了,還有“實貼老兒鋪”,也格外的是新鮮字樣,——老兒鋪這個地方後來漸漸模糊下去了,“老兒鋪”三個字終其身明白著,“為什麼叫老兒鋪?”又失聲的笑了,一方白紙是貼於一條紅箋之上,紅已與泥色不大分,仔細看來剩了這麼的兩句——
過路君子念一遍,一夜睡到大天光
細竹坐的是同一條板凳,懶懶的看那塘里長出來的菖蒲,若有所失的掉頭一聲:
“你笑什麼?”
“姑娘,喝一點我們這個粗茶。”
茶鋪女人已端了茶罐出來向姑娘各敬一碗。
琴子唱個喏。
“兩位姑娘從哪裡來的?”
“史家莊。”
“噯呀,原來是史姑娘,——往哪裡去呢?”
“就是到你們花紅山來玩。”
說著都不由的問自己:“他們怎麼曉得我們?”琴子記起她頭上還是梳辮子的時候來過花紅山一次。那女人一眼看史姑娘喝茶,連忙又出門向西而笑,喊她的“丫頭回來!”——到那邊山上去了。
琴子拿眼睛去看樹,盤根如巨蛇,但覺得到那上面坐涼快。看樹其實是說水,沒有話能說。就在今年的一個晚上,其時天下雪,讀唐人絕句,讀到白居易的《木蘭花》,“從此時時春夢裡,應添一樹女郎花”,忽然憶得昨夜做了一夢,夢見老兒鋪的這一口水塘!依然是欲言無語,雖則明明的一塘春水綠。大概是她的意思與詩意不一樣,她是冬夜做的夢。
“你剛才笑什麼?”
細竹又問姐姐。
琴子又笑,抬頭道:
“你看。”
細竹就把“尋牛”看了一遍。
“你笑什麼?——決不失言?”
最後一行為“賞錢三串決不失言”,她以為琴子笑白字,應該作“決不食言”。
“你再往下看。”
“過來君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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