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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體上的汙垢玷汙不了純潔的靈魂,厚厚的積雪不能泯滅活的種子。

<h3>世代灰燼與永恆之火</h3> <h4>一</h4>

引言

(公元前116年之秋)

夜靜悄悄,太陽城661的生靈都已進入夢鄉。橄欖樹和月桂樹叢中那宏偉神廟四周的萬家燈火均已熄滅。明月出來了,月光灑在那雪白的大理石柱上,那高大石柱像巨人一樣站在那裡,在寂靜的夜下,守衛著神的祭壇,用迷惘、驚異的目光望著坐落在遠處崎嶇不平山坡上的座座黎巴嫩城堡。

在那充滿神奇靜謐的時刻,在那將睡夢中人靈魂與無邊夢幻合二為一的時刻,祭司席拉姆的兒子納桑來了。納桑拿著一柄火把走進阿施塔特662神廟,用顫抖的手點上油燈和香,沒藥和乳香氣味立即升騰瀰漫開來,為阿施塔特女神塑像罩上了一層美麗的面紗,就像圍繞人心的希望布片。旋即,納桑跪在鑲嵌著象牙和黃金的祭壇前,高舉雙手,望著上方,兩眼裡噙著淚花,用被痛苦、憂煩壓低和被強烈焦慮打斷的聲音,高聲喊道:

“偉大的阿施塔特女神,求你憐憫!愛與美的主神啊,求你憐憫!求你把死神的手從我的愛人身上移開吧!我那心愛的人兒,是我的心靈按照你的意願選擇的……醫生們的種種藥水和粉劑已不中用,祭司們和占卜師們的咒語也已失靈,眼下我只有求助於你的神聖大名,求你答應我的祈求!請看哪,我的心已經碎裂,我的情感痛苦不堪,只有我的心靈的一部分還活在我的身邊。讓我們為你的愛的秘密而高興吧!讓我們為宣佈你的榮耀秘密的青春之美而感到幸福吧!神聖的阿施塔特女神,我打內心深處向你發出高聲呼喚。透過這夜的黑暗,我向你的慈悲、憐憫之情求救。請聽我細說:我是席拉姆祭司的兒子納桑,我的父親畢生效力於你的祭壇之前。我愛上了一個姑娘,決意選她作為我的終身伴侶。不料我們竟被妖精新娘663所嫉妒,她們往我心上人的肌體裡吹入了怪病邪氣,然後又派死神差使來,以便把她帶進她們的妖洞。那死神差使現在就伏臥在我心上人的床邊,像餓虎一樣咆哮著,並將它那黑翅膀蒙蓋在我愛人的身上,還伸出它那粗糙的爪子,要把她殺死在我的懷裡。為此,我到你這裡來,低聲下氣地求你可憐可憐我,留下她這朵尚未享受生命夏季之美的鮮花,留住她這隻尚未唱完慶祝青春黎明到來的歡樂之歌的鳥兒吧!求你將她從死神的魔爪中拯救出來吧!我們一定高興地為你唱讚歌,為你的聲名榮光獻上香火,在你的祭壇上獻上祭品,為你的聖庫加滿陳釀和香油,用玫瑰花瓣和茉莉花瓣鋪墊你的神廟柱廊,在你的塑像前焚上香和氣味極美的沉香。創造奇蹟的女神啊,救救我吧!讓愛神壓倒、戰勝、征服死神,因為你就是掌管生死和愛情的偉大女神。”

納桑沉默片刻。那片刻之中,他憂愁纏心,淚流滿面,唉聲嘆氣不止。之後,他又說:

“哎呀,神聖的阿施塔特女神啊,我的美夢已經破滅,我的肝膽俱裂,心也已死去,淚水也已哭幹。求你用慈悲、憐憫之情讓我復活吧!留住我的心上人吧!”

就在這時,他的一個奴僕走了進來,緩步走近他,對他耳語道:

“我的主人,她已睜開眼睛,朝床四周望了望,沒看到你,便後再三呼喚你。所以我趕快來叫您去她那裡。”

納桑站起身來,快步走去,僕人在後面緊跟。回到住宅,走進病人房間,來到她的床邊,彎下腰去,雙手捧起她那瘦骨嶙峋的手,吻了又吻,彷彿他想向她那病體吹入源於他的生命中的新的生命。她把她那深深陷入綢枕的臉轉向他,稍稍睜開眼,但見她的雙唇上浮現出微笑的幻象,那便是她那柔弱體內殘留的生命,是源自於她那行將告別人世的最後一線光明,也是那顆匆匆奔向停止跳動終點的心發出的呼喚的迴音。之後,她開口說話了,她那斷斷續續的聲音,活像一個貧家婦女的飢餓的孩子發出的呻吟聲。她說:

“我心靈的新郎啊,神靈們已召喚過我,死神就要到來,將我與你分開。你不要悲傷,不要失望,因為神靈的意願是神聖的,死神的要求是正常的。我現在就要走了。斟滿愛情與青春美酒的杯子依然在我們手中舉著,美好生命之路依舊在我們的面前伸展著。親愛的,我這就要到靈魂聚會的天地中去了。我還要回到這個世界中來,因為偉大的阿施塔特女神會給那些尚未享受愛情甜美與青春快樂便走向永恆世界的情侶的靈魂裡注入新的生命664。納桑,我們還會相見,共飲水仙杯中的晨露,與原野的鳥雀共享燦爛的陽光。親愛的,再見吧!”

她的聲音低沉了,只有她的唇還在顫抖,酷似黎明微風前凋謝的花朵。情郎緊緊地抱住她,淚水簌簌下落,溼潤了她的脖頸。當他的雙唇接近她的嘴唇時,只覺得她的嘴唇冰冷冰冷的。納桑一聲大喊,撕破自己的衣服,伏在她那僵死的屍體上,他那痛苦不堪的靈魂開始漫遊在生命的汪洋大海與死亡的萬丈深淵之間。

在那黑夜的寧靜之中,睡夢裡的人眼瞼顫動不止,本區的婦女們恐惶不安,孩子們的魂兒一片驚懼。其時,從阿施塔特神廟祭司宅中各個角落傳出的哀號、痛哭、嚎啕聲驀地打破了黑夜的寂靜,此起彼伏,一陣高過一陣。

天亮了,人們來看納桑,以便對他遭受的不幸災難給以安慰,但沒有看到他。

幾天過去了,東方來了一支駝隊,領隊人告訴人們,說他看見納桑漫遊在遙遠的荒野上,正與羚羊群一道徘徊彷徨。

轉瞬數世代飛閃而過,用它那無形的腳將歷代的建樹功業踏得粉碎。眾神靈遠離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以毀滅取樂、借破壞尋歡的暴怒女神。於是,太陽城的宏偉神廟被搗毀了,美麗的宮殿坍塌了,茂密的公園枯萎了,肥沃的田園變成了不毛之地,那裡只剩下一片廢墟,淒涼難堪;人們回憶起昔日的幻影,便感到痛苦難耐;古老光榮讚頌聲的迴音給人們心靈送去的只有悲涼悽清。

但是,已經過去的、毀滅人類功業的世代卻不能泯滅人類夢想,也不能削弱人類的情感。

夢想和情感將與不朽靈魂一道永存。夢想和情感像太陽一樣夜來消隱,又像月亮一樣晨至暫眠。

<h4>二</h4>

拿撒勒人到來後的1890年之春

白晝隱去,光明消逝,夕陽從巴勒貝克平原上收起那金黃色的餘暉。阿里·侯賽尼665領著他的羊群回到神廟廢墟。在那裡,他坐在倒在地上的石柱之間。那巨大的石柱像是捐軀沙場計程車兵的肋骨,而且已被各種因素剝得光光的。他的羊群靜靜地臥在他的周圍,彷彿因為聽到主人那充滿青春活力的歌聲,有著強烈的安全感。

夜半時分,天在夜的黑暗深處撒下了明日的種子。阿里因為觀察醒時的幻影,眼皮已感沉重;又因久久思考在可怕的寂靜之中從斷壁殘垣之間走過的那些幻影隊伍,頭腦也已感到疲憊,於是用前臂撐託著腦袋。困神已經接近他,用它那面紗邊沿輕輕地觸控他的感官,就像薄霧輕觸平靜湖面似的。此時此刻,阿里完全忘記了他那火一樣盛燃的自我。與他那充滿美夢和對人類法律及教誨不屑一顧的無形精神自我相會在一起了。視野在他的眼前漸漸擴大,隱秘在他的面前攤展開來。他的心靈離開向著虛無迅速前進的時間行列,獨自站在排列有序的思想和爭先恐後的念頭面前。在他的生平中,第一次或者幾乎是第一次明白了伴隨他的青春的精神飢餓的原因:正是那種飢餓,將深厚的甘甜與苦澀統一在了一起;正是那種乾渴,將希冀的嘆息與求得滿足的靜默結合在了一起;正是那種嚮往,世界的榮耀不能將之消除,歲月的洪流不能使之改道。在自己的生平中,阿里·侯賽尼第一次覺察到自己有一種異常情感:那是神廟廢墟喚醒的一種情感;那是類似於回憶焚香滋味的一種細膩情感;那是一種神奇的情感,給予他的感覺像是樂師的手指輕彈琴絃似的;那是一種嶄新的情感,源於虛無,或來自一切,漸漸發育長大,直至擁抱他的精神的全部,使他的心靈充滿了病入膏肓者對溫情的迷戀、尋找甘甜者對苦澀的體驗和求善待者對於嚴酷的感悟;那種情感產生自充滿睡意的一分鐘時間內,那一分鐘生出了世世代代的畫面,就像世上諸民族產生自一滴精液。

阿里向著坍塌的神廟望去,此時睏倦已被靈魂的甦醒所代替,只見祭壇的破爛遺蹟顯現出來,倒下的石柱原來挺立的地方以及坍塌牆壁的地基,全部清晰地顯露出來。他的雙眼目光呆滯,心怦怦跳得厲害,就像盲人突然看見光明,他觀察著,沉思著——他不住地思考、沉思——從思考的浪濤裡和沉思的範圍中,記憶的幻影在他的心靈中生成。他回想著,回想那些巨大石柱當年矗立在那裡的輝煌、壯麗畫面。他回想,回想那些華燈和銀質香爐當年圍著莊嚴的女神雕像的非凡盛景。他回想,回想莊重嚴肅的祭司們在鑲嵌著象牙和黃金的祭壇前面恭獻祭品的隆重場面。他回想,回想少女們擊打著鈴鼓,小夥子們唱著歌頌愛與美女神的讚歌。他回想著,似乎看見這些畫面清楚地顯現在他那閃電般的視力之中,同時感受到了那些奧秘的影響完全打破了他內心深處的平靜。然而回憶帶給我們的只是在已逝年華中所看到的實體的幻影,耳聽到的也只是我們的耳朵曾經領悟過的聲音的迴音罷了。這些神奇的回憶與一個生在帳篷裡、在原野放羊中度過青春妙齡的青年的過去生活之間,又有什麼關係呢?

阿里站起來,行走在亂石堆之間。他那遙遠的回憶從他的想象力上揭去遺忘的紗罩,就像少女取下鏡子面上的蜘蛛網。當他行至神廟正殿時,彷彿地心有一種吸引力牢牢抓住他的雙腳,他站住了。他抬頭一看,忽然發現自己站在一尊神像面前,那神像已破爛不堪,躺在地上,於是下意識地跪在神像旁邊。他的情感在五臟六腑內奔湧翻騰,猶如鮮血從重創傷口湧流出來。他的心跳時快時慢,宛如大海上下翻滾的波浪。他壓低目光,以示敬意,痛苦地長吁短嘆,繼之難過地哭了起來。因為他感到傷心的孤獨,並感到有一種導致毀滅的遙遠距離將他的靈魂與另一個美麗靈魂隔離開來,而在他過上這種生活之前,她就在他的身邊。

阿里感到他的心靈只是盛燃的火炬的一部分,正是在時光快要過去的時候,上帝將他與那火炬分開。

他感覺到溫柔的翅膀正在他那燃燒著的肋骨之間以及頭上開解的布帶周圍輕輕扇動,沙沙作響。

他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偉大的愛將他的心包起,並且控制了他的呼吸。正是那種愛將一個心靈的秘密吐露給另一個心靈,並用其強烈作用將頭腦與度量衡世界分開。正是那種愛,當生命的口舌緘默之時,我們能聽到它在說話;當黑暗將一切籠罩之時,我們能看到它像光柱一樣挺立在那裡。正是那種愛、那位愛神,在那靜寂的時刻,降到阿里·侯賽尼的心靈裡,喚醒了他那心靈中的甜蜜與苦澀情感,就像太陽催開荊棘旁邊的花朵。

但是,這種愛是什麼呢?這種愛從何而來呢?這種愛想從一個與自己的羊群一起伏臥在神廟廢墟之間的青年身上得到什麼呢?這流淌在一顆從未被姑娘們的眼神觸及過的心肝裡的是什麼樣的烈性酒呢?這像波浪一樣起伏在一個貝杜因人666耳際的,卻從未被婦女們唱過的又是什麼天降之歌呢?

這是一種什麼愛呢?這種愛又來自何方呢?這種愛對一個只顧放自己的羊、吹自己的牧笛,而不管外部世界的青年阿里有何要求呢?這種愛究竟是一位貝杜因姑娘的美貌,在不曉得阿里內心活動的情況下,拋入他心田裡的一顆果核,還是本來被霧靄遮著的一絲光明,現在顯露出來,以便照亮青年阿里的內心世界呢?這種愛究竟是一種夢幻,想趁夜深人靜之時戲弄青年的情感,還是自古就有,而且永久存在的真理呢?

阿里合上被淚水蒙蓋的眼瞼,像討飯者求人同情似地伸出雙手。他的靈魂在體內顫抖,從那連續不斷的顫抖之中,生髮出由訴說的委屈和思念的熱情組成的時斷時續的嘆息。他用一種分不清是嘆息還是微弱低語的聲音喊道:

“你是誰呀?你近於我的心,又遠遠離開我的眼,將我與我的自我分開來,把我的現在與被遺忘的遙遠時光緊緊聯結起來。莫非你是來自於永恆世界的仙女幻影,以便向我闡明生活的虛妄和人類的懦弱,還是從地縫裡鑽出來的精靈女王的靈魂,以便為了偷去我的頭腦,使我在自己的部族青年之間遭受戲弄?你是誰呢?這緊抓我的心的使人死去活來的誘人之物究竟是什麼呢?使我周身充滿火的又是一種什麼情感呢?我是何許人?被我稱為‘我’的新自我在我看來十分陌生,那又是何人?難道因為我飲下了摻著能媒分子的生命之水,變成了一位能看見並聽到隱秘的天使,或者醉於邪惡烈酒,因而看不到可以理會的事物的真相?”

他沉默片刻,情緒高漲,精神抖擻,接著說:

“心靈可以顯示並且接近的,夜晚可以遮擋並遠離的人啊!翱翔在我的夢境天空的美麗靈魂啊!是你喚醒了我內心的情感,那情感本來像隱藏在冰層下的花種,帶著田野氣息的微風輕輕掠過,觸控到我的感官,於是像樹葉子一樣抖動、飄蕩起來!假若你穿著物質做成的衣衫,那就讓我看看你吧!假若你是從土中得到釋放的,那就命令困神合上我的眼簾,讓我在夢境裡看到你。讓我觸控你一下,讓我聽聽你的聲音吧!請你撕開遮蓋我的通性的面紗,毀掉掩蓋我的神性的建築,賜予我翅膀,讓我跟著你飛向天堂,假若你是天堂一位居民;或者用魔法撫摩一下我的眼睛,我便跟隨你前往魔怪隱身之地,假若你是魔怪的一位新娘。請把你那無形的手搭在我的心上,將我緊緊抓住,倘若我能自由地跟著你走去。”

阿里對沉沉的黑夜耳語了那樣一些話;那些話是發自盪漾在他內心深處歌聲的迴音。他發現他的周圍有黑夜的幻影在悄悄移動,像是從他那熱乎乎的淚管裡冒出來的蒸氣。他看到神廟斷壁上出現了神奇的畫面,色調鮮豔,如同彩虹。

就這樣,一個時辰過去了。阿里為自己的簌簌下落的淚水感到高興,為自己的惆悵感到快樂。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臟搏動聲。他看到了萬物以外的東西,彷彿看到這生活的畫面慢慢地消失著,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夢。美妙奇異,懸念層出,就像一位先知,凝目望著天上的星星,盼望著啟示降下,等待著結果,急促的嘆息聲終止了平靜的呼吸,靈魂離開了他的肉體,遨遊在他的周圍,然後又回到他的肉體裡,彷彿那靈魂在那廢墟之間尋覓珍貴無比的失物。

東方透出黎明的曙光,寂靜因晨曦微風的吹拂而戰慄。紫羅蘭色的光從能媒的微粒之間灑露出來。太空綻現出微微笑意,宛如號喪者在夢中看見心上人幻影時露出笑貌。鳥雀從廢墟的斷壁殘垣縫隙間飛了出來,輾轉翻飛在石柱之間,歡樂地唱著,預報著白晝的來臨。阿里站起身來,手捂著灼熱的前額,用呆滯的目光望著周圍,就像上帝向亞當667的眼裡吹了一口氣。亞當立即用驚異的目光望著周圍一切可以看見的東西。他走近羊群,一聲呼喚,群羊都站了起來,抖了抖身子,隨後跟著他向綠色草原走去。阿里帶著羊群走,而他的兩隻大眼睛在凝視著晴朗的天空。他那已經離開了一切可感觸東西的情感,正在向他展示存在的奧秘和存在以外的東西,還讓他看看已經逝去的世代。不過,那已經逝去的世代僅僅留下一瞥,僅僅那一瞥使他忘記了那所有一切,還給他的只有思念與追憶。他發現自己就像眼睛看不到光明那樣,被遮擋在靈魂的靈魂之後。他嘆息著,伴隨著每一聲嘆息,一隻火炬從他那燃燒著的心臟閃過。

阿里來到小溪邊,但聽那溪水的淙淙流淌聲傳播著原野大地的意志。他坐在溪邊的一棵垂柳樹下,只見那細長的柳枝條垂向水面,彷彿想吮吸那甜滋滋的溪水。群羊低下頭去吃草,早晨的露珠閃著白晶晶的光。片刻未過,阿里已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靈魂的震顫提速。他像睡夢中的人忽然被太陽光驚醒,立即坐了起來,環顧四周。他看見一位姑娘出現在樹林間,肩上扛著一隻水罐,緩步向溪邊走來,她那赤裸的雙腳已被露水打溼。

姑娘來到溪水邊,正當彎下腰去用水罐灌水時,向溪的對面望了一望,目光與阿里的目光相遇了,不禁一聲驚叫,丟下了水罐,繼之後退了幾步。姑娘望見阿里,就像迷路人忽然看見了自己的熟人一樣……一分鐘過去了,那數秒鐘就像明燈一樣,為他倆的心照亮了通往彼此之心的道路,將寂靜化為奇妙的樂曲,把無名記憶的迴音送回他倆的心靈。一個向另一個表明,在另外一個地方,自己曾被遠離那條小溪和那片樹木的影像包圍著。二人各自用求哀憐的目光望著對方,相互頗感親切地打量著對方的面容,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對方的嘆息聲,竭力用心靈中的語言呼喚著對方,終於在一種無形力量的吸引下,隔著一道溪水,兩顆靈魂之間的相互瞭解和完全相識終於實現了。阿里走近姑娘,擁抱她,親吻她的雙唇、脖頸和眼睛。姑娘在阿里的懷抱中一動不動,彷彿擁抱的滋味已經奪去了姑娘的意志,相互觸控的溫柔已經使姑娘周身無力,姑娘就像茉莉花的芳香完全交付給了微風之波一樣被徹底馴服了,隨之像疲憊不堪的人想休息一下那樣,將自己的頭依在了阿里的胸膛上。姑娘深深地嘆了口氣,表明她那顆惆悵、愁悶的心已徹底舒展開來,宣告她那沉睡著的心靈已經甦醒、振奮起來。旋即,姑娘抬起頭,朝阿里的雙眼望了一眼:那目光是蔑視人類之間共通話語者的目光:在寂靜無聲的這種靈魂之語的旁邊,人類之間的共通話語,就顯得格外渺小無力。那目光是鄙視語詞的目光:他不願意讓愛情成為語詞肉體的靈魂。

情侶漫步在垂柳樹之間。情侶雙方的和諧一致是口舌,道出了二人已合為一體;又是留心細聽的耳朵,聽到了愛神的啟示;還是遠瞻的眼睛,看到了幸福的光華。群羊跟在二人身後,吃著草頭花瓣;百鳥從四面八方飛來,唱著美妙的歌,迎見這對情侶!

二人來到山谷埠時,太陽已經升起,給丘山披上了一件金色的斗篷。二人在一塊巨大岩石旁坐了下來,那塊巨石陰影下生長著紫羅蘭。微風吹拂著姑娘的長髮,那微風就像無形的嘴唇很想親吻姑娘。姑娘感覺到神奇的手指在強行戲動她的舌和雙唇,她望著阿里的瞳仁,用飽含甜潤滋味的聲音說:

“親愛的,阿施塔特女神已把我們倆的靈魂送回這現實生活中,以免剝奪我們享受愛情甜美的權利和青春的榮耀!”

阿里合上雙眼。姑娘的話像音樂,帶來了阿里常在睡夢中看到的夢境畫面。阿里感到無形的翅膀已帶著他飛離那個地方,將他帶到一個形狀奇異的房間,站在一張床前,床上躺著一位美女的屍體,死神已經取去她的亮麗和雙唇上的溫度。見此可怕場面,阿里一聲驚叫,然後睜開了眼睛,發現那位姑娘坐在自己的身旁,雙唇上掛著愛的微笑,眼神裡閃爍著生命的光芒,頓時容光煥發,精神抖擻,眼裡的幻影消失,忘記了過去,也忘記了未來……

情侶相互擁抱,歡飲親吻的美酒,直至雙雙酣醉,彼此伸臂相互抱著進入了夢鄉,直到日影傾斜,二人被暖洋洋的太陽光喚醒。

<h3>瑪爾塔·芭妮婭668</h3> <h4>一</h4>

瑪爾塔的父親去世時,她還在搖籃裡。她的母親辭世時,她還未滿十歲。她作為一個孤女,被收留在一位窮鄰居家裡。那位窮鄰居與妻子女兒們靠地裡收來的糧食和果子生活,孤零零的山地位於美麗的黎巴嫩山谷中。

瑪爾塔的父親去世時,留給她的只有姓氏和一間坐落在核桃樹和白楊樹之間的簡陋茅舍。她的母親辭世時,留給她的只有悲傷的眼淚和做孤兒的委屈。就這樣,瑪爾塔在自己的故土變成了一陌生的異鄉人,一個生活在那些高大岩石和茂密的樹木之間的孤獨人。每天早晨,她總是赤著雙腳,穿著破衣爛衫,牽著一頭奶牛,到山谷的一端那水草肥美的地方去放牧。她每到那裡,總是坐在樹蔭下,與鳥兒們一起歌唱,與溪水一道哭泣。她嫉妒那牛有肥美的草可食,留心觀察著花兒成長開放和蝴蝶款款飛舞。夕陽西下,肚子餓了的時候,便回到茅舍裡,和養父的女兒一起坐下,吃點兒玉米餅子,就著少許乾果和用醋與酒浸泡的酸菜,然後鋪上乾草,頭枕雙腕,長吁短嘆地睡下。她多麼希望整個生命就是深深的一覺,既不被幻夢所打斷,跟著它的也不是甦醒!黎明到來時,養父便吆喝她起來幹活兒,於是她戰戰兢兢地急忙爬去,恐怕養父發脾氣大聲申斥。

一晃幾年過去了。可憐的瑪爾塔一直在丘山與遠谷之間放牧。她像樹木一樣成長,心中不知不覺地誕生了情感,就像花蕊的芳香一樣生成。就像群羊輪流到水渠飲水一樣,各種夢想和思緒相繼湧入她的內心。她長成了一個有思想的姑娘,那思想就像一塊良好的處女地,知識未曾在那裡播種,經驗之足也未曾踏過它。她長成了一位具有純潔、雄大心靈的姑娘,那心靈被命運丟棄在那個田園,在那裡,生命隨著一年四季變更,就像無名之神的影子,端坐在大地與太陽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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