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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懷鏡從荊都回來,下了火車,正是上午九點多鐘。周克林親自到車站迎接,握著朱懷鏡的手,使勁兒搖,說:“朱書記辛苦了。”朱懷鏡笑道:“哪裡,你們辛苦。繆書記在家嗎?”周克林說:“繆書記不在家,到基層搞調研去了。”朱懷鏡“哦”了一聲,笑了笑,沒說什麼,就上了車。他想繆明帶著秘書下去跑幾天,回來又可以寫篇文章了。繆明這輩子只怕也會著作等身的。車進了地委大院,他不忙著回家,叫楊衝徑直送他去了辦公室。

周克林隨他進了辦公室,說:“朱書記,那個神秘的洪鑑,前天又捐款了,這次是十萬。昨天報紙發了訊息,您看。”

朱懷鏡很是吃驚,拿起報紙看了起來。周克林察覺到他的異樣,也沒起什麼疑心,只是覺得奇怪,就說:“朱書記,您……您看這中間有什麼問題嗎?”

朱懷鏡笑道:“我發現不了什麼問題,只要是出錢做好事,總是好的。”他說罷又低頭看報。報道的題目弄得玄乎:“千面洪鑑,撲朔迷離——神秘的好心人再次捐款十萬元”。

<blockquote>……這次露面的洪鑑,是位令人尊敬的夫人。她也戴著墨鏡,將太陽帽壓得很低。銀行服務人員說,這位夫人始終沒說一句話,只是埋頭填寫單據……</blockquote>

不用多想,這位夫人肯定是香妹。朱懷鏡怕香妹誤事,心裡就有火。

周克林還沒走,他也不好表露。隨意扯了幾句,朱懷鏡突然想起範東陽送的畫,就問:“克林,梅次裱畫店哪裡最好?”

周克林白了半天眼睛,才說:“這個我倒想不起。我打聽一下。”

朱懷鏡從包裡取出範東陽的畫,說:“範部長送的。你拿去,找梅次最好的裱畫店裱好。”開啟一看,皺皺巴巴的,很是不堪。範東陽的畫本來就不怎麼樣,就連周克林都一時找不到奉承話說了,只把頭左偏右偏,想看清上面的題詞。

朱懷鏡便說:“範部長的字和畫,都很有水平的,是上檔次的藝術品。你別看這畫皺成這個樣子了,一裱出來,效果就不一樣了。”

朱懷鏡定了調子,周克林就說話了:“對對,這畫好漂亮。細細一看,還真像馬山縣的棗林樹。”

朱懷鏡聽著就有些哭笑不得。周克林突然臉色沉重起來,措辭也謹慎,說:“朱書記,向您報告個事。這次全市農業產業化會議代表來我區參觀指導,反映都很不錯。市裡領導也充分肯定了我們的成績。但是,會議剛一結束,怪話就出來了。地委幾個頭兒都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說馬山是假典型。怎麼回事呢?總有人唯恐天下不亂,硬是要製造麻煩。所以,我向地委建議,要在全區幹部群眾中間開展一場進一步統一思想的大教育。我們要把統一作為一種旗號,無論在什麼問題上,只要是地委定了的,只要是有利全域性工作的,就要強調統一。特別是幹部,不能對上面決定了的事說三道四。”

這時,舒天進來,送來幾封群眾來信,中間就有周克林說的那封匿名信。朱懷鏡也不表態,只說:“知道了。”周克林點頭笑笑,出去了。朱懷鏡開啟信看了幾行,臉色凝重起來。這其實是份傳單,題目很有火藥味:“勞民傷財欺上瞞下——馬山縣委、縣政府弄虛作假令人髮指”。

<blockquote>……</blockquote><blockquote>一、“美居工程”成了“白色恐怖”。為了製造群眾生活水平大大改善的假象,縣委、縣政府一聲令下,要求參觀現場沿線的群眾都要將房子外牆貼上白瓷磚,說這叫“美居工程”。為此,政府給每戶補貼八百元。因為時間太緊,經費也有限,離公路遠些的房子就用石灰漿刷成白色。現在,上面參觀完了,戲也演完了,有的鄉政府就重新作出決定,要求每家每戶償還政府補貼的八百元錢。群眾負擔本來就重,還要強行收回原先補貼的錢,這是什麼道理?現在公路沿線農村一片白色,看起來很漂亮,卻是群眾的一塊心病。老百姓氣憤地說:這哪是“美居工程”?簡直是“白色恐怖”!</blockquote><blockquote>二、“專業棗市”實為“海市蜃樓”。會議期間,縣委、縣政府費盡心機,佈置了一個專業棗市,號稱什麼“棗子一條街”,其實是天大的笑話。哪有什麼棗子一條街?每逢棗子成熟季節,外地做棗子生意的老闆,都是開著卡車進村收購。更可笑的是,上面來人參觀的時候,棗子已快過季,鄉下已沒有多少棗子了。政府就花錢四處蒐羅,好不容易收購了幾百斤棗子。參觀那天,政府安排一些村裡的黨員和幹部扮成賣棗子的農民,鄉政府幹部就扮成外地商人,裝模作樣地討價還價。為了掩蓋假象,他們苦心孤詣,不讓參觀人員下車,只讓車隊從市場慢慢開過去。只要有人下車,馬上就會露餡。原來,籮筐裡面都是空的,只是罩在籮筐上的篩子裡堆了十幾斤棗子。

</blockquote><blockquote>三、“產品陳列”原是“偷天換日”。馬山縣的棗子加工根本上不了檔次,生產的棗子蜜餞又黑又硬,不堪入口。為了討上級領導歡心,他們將外地生產的名牌棗子蜜餞、棗子罐頭等棗子系列產品改頭換面,假充馬山產品,供上級領導參觀……</blockquote>

朱懷鏡看罷,手禁不住抖了起來。他相信檢舉信裡說到的樁樁件件,都是真實的。如今還有什麼怪事不讓人相信呢?想想電視裡披露過的那些荒唐事,就沒什麼不能相信的了。某地耗費巨資,將水泥裡摻上綠色,鋪滿整整幾個山頭,為的是應付上級綠化檢查。某地農村改了廁所後,不讓老百姓拉屎撒尿,得讓上級領導視察完了才準使用。

又被餘明吾和尹正東耍了一次。他又能拿他們怎麼樣呢?這可是範東陽樹起來的典型,王莽之也大加讚賞的,他朱懷鏡自己也在中間插過手。他再如何氣憤,也只能打落牙往肚裡吞。信中總共列了十條,措辭激烈,甚至尖酸刻薄。看樣子這封檢舉信是熟悉情況的幹部寫的,這人只怕不太得志。這位幹部的年齡也許在四十歲以上,因為文章有“文革”遺風,處處帶刺,動輒十條。朱懷鏡心情很壞。討厭餘明吾和尹正東,也討厭檢舉信的語氣。他不能對這封檢舉信作任何批示,哐的一聲鎖進了抽屜裡。

朱懷鏡中午沒有回去,陪市計委主任吃飯。下午下了班才回到家裡,香妹接過他的包,笑笑說:“聽說你上午就回來了?”朱懷鏡“哦”了一聲,沒說什麼,只問琪琪回來了沒有,他知道琪琪不會這麼早回來的,無話找話。

飯菜弄好了,要等琪琪回來才開飯。朱懷鏡獨自坐在書房裡抽菸,心情不佳。回到梅次,先是知道香妹擅作主張捐款,馬上又看到那封討厭的檢舉信。他忍住先不問香妹,看她自己怎麼說。如果她閉口不說,等睡覺時再去問她。

快七點鐘了,門鈴響了。一開門,琪琪低頭進來了。朱懷鏡笑道:“琪琪,爸爸回來了,你不叫爸爸?”

琪琪甕聲甕氣喊了聲“爸爸”。朱懷鏡應了聲,玩笑道:“我兒子是金口玉言。難得自己叫聲爸爸啊。”

吃飯的時候,朱懷鏡老想逗著兒子說話,兒子卻沒聲沒氣。香妹就望望朱懷鏡,撮嘴巴做眼色,要他別老說兒子了。香妹總忌著兒子,生怕兒子不高興。朱懷鏡便感覺一種酸酸的東西從鼻孔裡往上衝,只想長長地舒口氣。又不想讓香妹和兒子覺察到他的情緒,便將身子往後一靠,鎮定了幾秒鐘,忍住了嘆息。他有些傷感,他拿兒子沒有任何辦法。

吃過晚飯,尹禹夫兩口子就來了。朱懷鏡同他打聲招呼,就躲到書房裡去了。不斷聽得有人打電話來,香妹接了,都說懷鏡他不在家,你打他手機吧。他便想自己才回來,香妹不想有人來打攪吧。

香妹破天荒地泡了杯牛奶送進來。朱懷鏡覺得奇怪,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我老婆突然賢惠起來了,我都不習慣了。”

香妹撅了下嘴巴,也笑道:“你是賤吧?人家對你好,你還講風涼話。”

朱懷鏡想起個笑話,便說:“我有個朋友,他兩口子生活過得很有情調。他回到家裡,只要看見茶几上泡著杯牛奶,就知道今晚有功課了。起初還覺得很甜蜜,心想老婆這麼體貼,又曉風月。哪知他老婆的癮越來越大,後來每天回家,他都看見茶几上泡著杯牛奶。好恐怖啊。終於有一天,他受不住了,拔腳就往外跑,說,老婆,我們單位今晚通宵加班。”

香妹笑著說:“你們男人,就是沒用。沒女人,你們過不得;女人稍微厲害些,你們又喊受不了。你們只希望天下女人都為你們準備著,你們招招手,她們就來了;你們揮揮手,她們就去了。”

雖是玩笑話,朱懷鏡聽著也不太舒服。並不是香妹這些話有什麼不中聽,而是她身上散發著某種叫人不暢快的東西。香妹原是很順從的,不知受了什麼蠱惑,她現在總是拗著他。

朱懷鏡喝著牛奶,太甜了。卻忍住不說,畢竟香妹好久沒有泡牛奶給他喝了。香妹進門出門好幾次,忙個不停,沒有坐下來。朱懷鏡仍是剋制著,不問她捐款的事。

很晚了,香妹穿了睡衣進來,說:“你該洗澡了。”看她這裝扮,知道尹禹夫兩口子早就走了。他便去洗澡。見香妹已替他拿好了睡衣,他心裡又軟軟的。洗澡出來,見香妹已斜躺在床頭了,翻著本雜誌。燈光柔和,香妹頭髮蓬鬆,很有幾分嬌媚。可他一上床,香妹就啪地熄了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剛才在他心裡慢慢升騰、瀰漫的那種溫潤,頃刻間冷卻了,凝固成一團涼涼的、硬硬的東西,哽在胸口。

沒過多久,就聽到香妹輕微的鼾聲了。朱懷鏡幾乎有些難過,長吁短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怪了,好像並不在乎香妹心裡有沒有他,卻又計較她的一笑一顰。他想自己四十多歲的人了,又是這麼個沒法浪漫的職業,生活早已現實得只剩下些很簡單的元素了。可是,自己就像曬乾了的果脯,空氣一溼潤總會返潮。

他忍不住碰了碰香妹,說:“問你個事。”

香妹哼了聲,轉過身子,沒醒。“問你個事。”朱懷鏡又碰了碰她。

香妹矇矓醒來,迷迷糊糊地說:“怎麼你還沒睡?我都做夢了。跟你說,我夢見……”

見香妹沒事似的同他說夢,他更加煩了,打斷她的話頭,說:“夢就別說了吧,說說真事兒。你去捐了款?怎麼不同我說一聲呢?”

香妹的話被他堵回去了,沒好氣。捱了好一會兒,她才說:“同你說聲,就不要捐了?硬要留著那位甜美的女士和那位漂亮的女孩去捐?這事也讓你不高興,我不明白。”

朱懷鏡說:“你別想得太複雜好不好?我只是考慮你不是一般身份,讓人認出來了不好。現在梅次的情況很麻煩,你不知道。如果正常些,我為什麼不理直氣壯地拒賄?也可以明著將錢上交紀委啊。暫時不能這麼做,我才出此下策。雖是下策,就目前情形看,又是上策。我說,你還是不要干預我這些事,由我自己處理。”

香妹不答話,背朝他躺著。朱懷鏡也不再說什麼,想著自己面臨的許多棘手事情,心裡說不出的灰。他以為香妹早睡著了,卻突然聽她冷冷地說:“好吧,再不管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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