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坨坨的少壯兵力幾乎全在這十二萬大軍中,只要這次能殲滅過半,至少一兩年裡,不必擔心西州邊境再有戰火。沉浮道:“此戰告捷,姜侯父子功不可沒。”

“不錯,朕已下詔,恢復雲滄宣武將軍的頭銜,”謝洹笑道,“等雲滄回城,朕就調回顧炎,免得他在那裡礙手礙腳的惹厭。”

要調回顧炎,那麼,姜雲滄就須留在西州。已經年底了,離姜知意生產還剩下不到一個月,姜雲滄兵行險著,為的也許就是趕在她生產之前拔掉坨坨人的根基,換一兩年守著她的安穩日子。

在心底最陰暗處,沉浮並不想姜雲滄回來。這些天裡他能夠隨意進出侯府,親近姜知意,都是因為林凝暗中撮合的緣故,若是姜雲滄回來,一切都會退回到從前,姜雲滄不會給他機會,接近她。

沉浮很想順著謝洹的意思,留姜雲滄在西州,然而。低眼看著地圖上荒涼的山野草原:“姜雲滄也許更願意先回家一趟。”

姜雲滄厭憎他防備他都是該當,他從前的行徑,但凡真心關切她的,都會對他深惡痛絕。姜雲滄九死一生解除西州危急,他不能因為個人私利,斷了姜雲滄回京的路子。

“他跑得太遠了,朕也收不到他的訊息,誰知道他怎麼想的。”謝洹說著,突然想起來,“是了,你夫人是不是正月裡就要生了?雲滄是不是想趕著回來抱大外甥?”

他大笑起來:“那行,如果他能趕在這前頭打完這仗,朕就準他先回來抱抱外甥!”

沉浮沉默著。姜雲滄會及時趕回來的,到那時候,他不會有機會陪著她,抱抱孩子。也許到那時候,他已經死了,他捨不得死,但取血而不死的法子,至今還沒有找到。

“不過還有件麻煩事,”謝洹兩根手指按著,推過幾本奏摺,“那些言官一直在彈劾雲滄濫殺。”

沉浮知道此事。姜雲滄此戰一反常態,每攻破一地,不佔城池不奪財物不收俘虜,只求最大限度殺傷坨坨少壯兵力,帶走所需口糧後,剩下的都是一把火燒光。這很辣的手段一向是坨坨人的做派,雍朝自比仁義之師,從不如此行事。

沉浮道:“姜雲滄深入坨坨人腹地,沒有補給沒有糧草,四面八方都是敵軍,若是稍存憐憫,必定陷我軍於危機之中。”

只殺敵不受降,是為了儘可能消耗坨坨兵力,確保一兩年內坨坨人沒有能力組織大批軍隊進攻西州。坨坨的冬天很是難熬,燒光他們的糧草房屋財物,坨坨王庭就不得不耗費大量財力人力安撫流民,也就沒有能力繼續戰事。姜雲滄下手狠辣,但考慮的並沒有錯。

坨坨人生性如狼,從前也有過投降後又叛亂,重創雍朝的先例,姜雲滄不受降,亦是為了自身安危。“臣以為,姜雲滄此舉也是迫不得已,不可追責。”

謝洹點頭,將奏摺推在一邊:“朕也是這麼想,這些摺子就留中吧。”

“陛下,”王錦康快步走來,呈上軍報,“岐王殿下有急報。”

謝洹接過來一看,吃了一驚:“不好,金仲延引著坨坨右車王部偷襲易安!”

謝勿疑回到易安後,督促著將十一囷糧草運往西州,王府中只留下了過冬用的口糧,因著易安臨近西州,戰事起後時不時有亂兵入境騷擾,謝勿疑不放心府中上下百餘口人,便留下坐鎮,誰知道三天前坨坨右車王部由金仲延領路越過莽山,取道韓川,攻打易安。

沉浮也是一驚。金仲延守衛易安多年,沒有誰比他更熟悉易安佈防情況,此番有他帶路,易安危矣!易安緊挨西州,若是坨坨人拿下易安,西州又將腹背受敵,先前好不容易扭轉的戰局又要生變。“可急調附近的冕郡、平陽府駐軍,馳援易安。”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謝洹急急吩咐王錦康傳口諭召集兵部諸人,冷笑一聲,“好個金仲延,這次拿住他,必要碎屍萬段!”

調兵旨意當天以八百里加急發了出去,除夕當天傳來訊息,謝勿疑散盡家財召集民夫,在援軍到來之前死守易安,幾次打敗金仲延的進攻,並親手射殺一名坨坨將領,易安因此士氣大振,以至於援軍抵達後也都唯謝勿疑馬首是瞻,易安太守反倒退出一箭之地,如今易安上下乃至附近州縣,無不傳頌岐王美名。

“朕這個王叔還是很有些能耐的,”謝洹放下戰報,“平日裡不問世事,到緊要關頭,財也散得,仗也打得,民心也收攏得。”

沉浮知道,他並不願看見這個局面,畢竟,謝勿疑曾經是對帝位有極大威脅的人,一旦在百姓中聲望日隆,難免又成隱患。“可召岐王入京嘉獎。”

一旦入京,就有許多理由繼續留著謝勿疑,到時候嚴密監視,那些民心民望也就不怕了。

“坨坨人還沒退兵,眼下走不得。”謝洹笑了下,“不急,等雲滄那邊事情了了,朕一總嘉獎。”

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經轉暗,往年這時候,守歲迎新春的御宴早已開始,但今年戰事不斷,前朝後宮都裁減開支籌措軍費,御宴也不像往年那樣大辦,只是召了在京的諸王和公主赴宴。謝洹笑道:“時候不早了,你留下與朕一道吃年飯,守歲吧。”

沉浮跟著看了一眼,天暗下來了,今天太忙,他從早晨便在宮中議事,都沒來得及去陪她:“臣還有些私事,乞請告退。”

“又要去侯府?”謝洹笑起來,“行了,朕不留你,趕緊走吧。”

沉浮出得宮門,胡成已經等了多時:“老太太哭了一整天,一定要見大人。”

沉浮這大半年裡多是留宿官署,極少回家,又命人嚴管著趙氏不得擅自出門走動,趙氏比起先前安生許多,言談舉止一點點有了從前的影子。沉浮抬頭看看天色,還有時間可以回去一趟:“回府。”

轎子快快往丞相府行去,一路上爆竹聲噼裡啪啦響個不停,轎簾縫隙裡透著煙花五彩的閃光,歡聲笑語和著飯菜的香味,只在身邊圍繞。

沉浮合著眼睛養神。時辰不早了,她應該吃過飯了吧?守歲照例要熬到子時之後,但她懷著身子熬不得夜,到時候要勸著她早些睡覺才好。

轎子在門內停住,沉浮起身下轎。比起左鄰右舍的熱鬧,丞相府顯得十分冷清,只在門前掛了彩燈紅綢,餘外和平常一樣。

沉浮快步向正院走去。成親那兩年裡,每個除夕他都在宮中赴宴,御宴照例要延續到初一一早,緊跟著便是新年頭一天的大朝會,等回家時,通常已是下午。最熱鬧的時候他從來沒陪在她身邊。

但她從不曾抱怨過,每次他回來,門前總會裝飾一新,桃符是新換的,春聯也是,屠蘇酒溫好了,炭火燒得熱乎乎的,她總是笑著迎上來。有她的地方,總是溫暖舒適。

沉浮很想姜知意。心裡空落落的,眼睛發著燙。他有點後悔回來了,他該早些去見她的。

趙氏候在院門前,眼睛哭得紅紅的:“我還以為你大過年的也不肯回家。”

沉浮冷淡著聲音:“往年這天,我也不能在家。”

趙氏愣了下:“往年又不是我一個人過。”

是啊,往年有她,她總是竭力讓身邊的人愜意舒適,哪怕是趙氏這樣總在為難她的。沉浮停在門前:“我回來看看你,待會兒還有事要出去。”

“又要走了?”趙氏含著眼淚,“這麼大房子整天就我一個,我都要憋出毛病了。”

砰!不知哪裡在放煙花,升上半空炸開來,五顏六色映在人臉上,趙氏仰頭看著:“我想出去看看人家放炮放花,行不行?”

“不行。”沉浮拒絕了。他怕趙氏跑出去又要鬧事。

“我不走遠,就在門前這塊,”趙氏哀求道,“我真的快憋死了,大半年沒出門了,你要是不放心,就讓胡成他們看著我。”

砰!又一朵煙花在頭頂炸開,沉浮下意識地看向清平候府的方向,若是不同意,只怕趙氏要糾纏不休,萬一耽擱久了,又怕她犯困去睡了。“只能在門前。”

“好,好,就在門前這塊,”趙氏歡天喜地,“哎,今天放的花真熱鬧啊!”

她飛快地往外面走,胡成連忙帶著人跟上,沉浮出了門回頭,趙氏在階下站著,正仰頭看著頭頂的煙花。

兩刻鐘後,沉浮急急走進清平候府。

絲竹管絃的聲音飄在夜風中,幾個沒留頭的小廝在中庭放煙花爆竹,空氣中有火藥獨有的氣味,沉浮越過明滅五色的光線,看見露臺上姜知意披著大紅羽紗毛裡斗篷,正向他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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