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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扔掉浴巾,轉身跳入游泳池,中午游泳的人逐漸多起來,很熱鬧,水裡其實比岸上要暖和,我在裡面漂著,陽光照進來,池水閃光,十分愜意,我心裡數著,再有不到一週,這裡差不多就又要停業,都說明年這邊要動遷,那到時我去哪裡游泳呢。隋菲在岸上,默默走向另一個泳池,那裡水深一米,夏天時都是小孩在遊,現在沒人去,已經荒廢,幾天後就會抽乾。她獨自站在水池邊上,俯視著池邊緩緩浮動的綠藻,我光著腳走上跳臺,站在高處,俯視著下面的人,隋菲在最遠處,跟她的影子融為一體,我大喊一聲,人們望向我,然後我邁步上前,挺直身體,往下面跳,劇烈的風聲灌滿雙耳,雙臂入水,激起波浪,像要將池水分開,這是今天的第一跳。我在水底,那些嘈雜的聲音再次襲來,沒聽錯的話,有人在為我鼓掌,也有人在喊,大概是池水濺到他們的臉上,路旁有車經過,不斷鳴笛。我閉起眼睛,依然能感覺到光和雲的遊動,太陽的蹤影,這時,我忽然想起一首久違的老歌:孤獨站在這舞臺,聽到掌聲響起來。

舞廳的劉麗給我發資訊,問我最近咋沒來跳舞,我騙她說去了,但沒找你,劉麗說嫌棄我了,以後斷了吧,我說開玩笑呢,其實沒去,最近單位忙。劉麗約我晚上一起吃飯,我合計一下,有點猶豫,但實在不太想回家,下班之後,便直奔她家樓下的冷麵店,要了一箱酒,幾個拌菜,我倆邊喝邊嘮,天南海北,期間隋菲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在哪,我說在外面,跟單位同事喝酒,她說今晚你回哪住,我說還沒定好,隋菲說我又想閨女了,我說改天我陪你去看,隋菲說,我又做了個夢,夢見我下面一直淌血。我說,別嚇唬自己,等我喝完,要是時間不太晚,我過去陪你。掛掉電話後,劉麗說,要去陪誰啊。我說,沒誰。劉麗說,沒誰就陪我唱歌去。我說,不去,就倆人,沒意思。劉麗說那我再找幾個,來都來了,沒喝好呢,要上哪去。

我喝得有點大,橫躺在包房的沙發上,天旋地轉,打不起精神,劉麗一邊唱歌,一邊吃果盤,沒過多久,劉麗的朋友來了,一男一女,看樣子也是剛喝完酒,說話舌頭髮硬,我勉強起身迎接,男的比我高一頭,低下身來,跟我握手,然後坐在我旁邊,起開兩瓶酒,我說我真喝不動了,剛乾了半箱。他說,咋的,瞧不起我啊。我說,那沒有。他說,初次見面,多少整點兒。我點點頭,接過酒來,跟他碰一下瓶,抿了一口。劉麗唱得很高興,關掉大燈,開啟閃光燈,邊唱邊跳,還想拉著我一起,我擺手拒絕,新來的一男一女起身跳舞,摟在一起,相互摩挲著,我看見那男的手從女的領口伸進去,往裡面掏。一曲完畢,男的坐下,喝口啤酒,我給他遞過去一根菸,並點著打火機,他的臉湊過來迎,一束火光正好照在他的右臉上,我清楚地看見一道長疤。

我問他怎麼稱呼,他說,都叫我東哥。我說,東哥,臉是咋整的,挺雞巴酷啊。東哥沒回話,看我一眼,目光不太友好。我緩了一會兒,繼續問他,東哥,在哪邊住呢。他告訴我一個地址,我想了想,說那邊有個鐵道,對不對,兩側都是矮樹,去過好幾次,還總能遇見個精神病,戴大簷帽,拎個棍子,裝他媽警察。東哥說,對,你挺熟悉啊,他逮誰追誰,夏天時候,天天出來,現在少了,你說可笑不,神經病還知道冷熱呢。我說,是挺可笑,你一般咋對付。東哥說,他不敢找我。我說,怎麼呢。東哥說,他捱過我揍,知道我下手黑。我說,怎麼個黑法。東哥說,兄弟,你啥意思。我說,沒啥意思,東哥,我給你點個迪克牛仔,我聽你這嗓子,挺適合唱他的歌。東哥說,我不會。我說,聽聽原唱,學一學,唱好了震撼全場。東哥說,操你媽,小逼個子,我說我不會,你聽懂沒。我說,行,懂了,那我給你唱一個,三萬英尺,詞寫得好,飛機正在抵抗地球,我正在抵抗你。東哥坐過來,摟緊我的肩膀,臉貼過來,皺緊眉頭跟我說,不是,兄弟,你今天晚上到底啥意思,我沒整明白。我把東哥的胳膊從我肩膀上拿開,說,我能有啥意思,就是忽然想唱歌了。劉麗看見我們這邊不太對勁,連忙過來,將我們分開,另外一個女的拉住東哥,說著悄悄話,沒過一會兒,他們便說還有事,先走一步,讓我們慢慢玩,於是收拾東西離開。我掏出手機,想給東哥照張相,但燈光太暗,拍了幾次,都是烏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他們前腳剛出門,我也緊跟著出去,劉麗在後面追我,此時已是半夜,劉麗非讓我跟她回家,我說,今天不行,抽出二百塊錢,打發她走,她還挺不樂意,扭過頭又低聲罵我一句。我沒搭理,三步兩步,轉過馬路,緊跟著東哥和那女的,還沒走幾十米,便看見他們走上一間二樓的小旅館。旅館的鐵樓梯懸在外面,十分狹窄,滿是鏽跡,他們一前一後走上去,踩在上面,空空作響,樓梯搖晃,彷彿隨時會散架,走到二層,掀開棉簾進屋。我轉到樓的另一側,隱在暗處,風的回聲在其中穿梭,聽著也像在曠野裡,我點了根菸,望向二樓,看見其中一間燈亮,縫隙裡透出一點微光,隨後又黯淡下來,我抽完煙,跺滅菸頭,深吸幾口氣,朝著家裡走去。

那天在文化宮游完泳,已是黃昏,涼風陣陣吹來,陽光將雲染成金色,隋菲跟我說了很多話,我的耳朵進水,有一些沒太聽清楚,出來之後,我說請隋菲吃飯,隋菲提議在家裡吃。我們推著車去衛工市場買菜,我買了豆角和排骨,還有涼拌菜。出來之後,天色已晚,我騎著腳踏車,隋菲坐在身後,車把上掛著我們的菜。騎車過衛工街時,隋菲說,我不敢來這邊,今天上午,聽說你在這邊,我掛電話後,猶豫半天,閉著眼睛摸過來的。我說,有啥不敢的。她說,你右邊是啥。我說,衛工明渠啊,以前叫臭水溝,我小時候就在這邊住,前面就是我的學校,標準件子弟小學,現在扒了,改飯店了。隋菲說,我住得也不算遠,小學上的是啟工二校。我說,好學校,當年亞洲最大。隋菲說,你小時候總來衛工明渠嗎。我說,天天來,夏天抓魚食,飛蟲多,活物兒,還能賣錢,冬天在上面溜冰,抽冰尜。隋菲說,有一年寒假,掉下去過一個小孩,你還記得不。我說,那不記得。隋菲說,咋能不記得呢,當時鬧得動靜挺大,小孩滑到中間,冰面裂開,掉進去了,當時沒人發現,晚上家長回來,這才開始找,那時候裡面不是清水,有油汙,凍不結實,後來就再也沒有小孩去了。我說,小孩沒了,但有大人,每年倆指標,冬天一個,夏天一個。隋菲說,這啥意思。我說,年年淹死人,其實也不是淹死,都是整死了拋屍,扔進去的。隋菲說,你對這邊還挺熟悉。我說,也一般,以前晚上吃完飯,有時候過來,動動腦筋,在路燈底下打兩把六沖。隋菲說,去年,我爸就是在這兒沒的。我說,啥。隋菲說,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還沒等我們報警,警察先來找的我們,環衛工人發現的,漂上來了,警察跟我說是喝多了摔進去死的。我說,節哀。隋菲說,我挺懷疑。我說,懷疑啥。隋菲說,懷疑跟我前夫有關。我說,為啥呢。隋菲說,當時我們正在鬧離婚,孩子的事兒沒整明白,我爸那天喝完酒,又去找過他。我說,後來調查他沒。隋菲說,查過,有證明,沒在場。我說,那就不是。隋菲說,不見得。我說,相信公安的辦案水平,別想太多,我快點騎,咱得趕緊到家把豆角燉上,慢。

每週大概有三天左右,我會住在隋菲家裡,她平時並不總在家裡,偶爾也去接一些上門護理的工作,換藥、拆線、導尿、鼻飼都能幹,一次三十元起,收費合理,冬天一到,找她的患者還挺多,有時候從早到晚,不得空閒。我一般是下夜班過來,買點菜,給她做兩頓飯。隋菲挺愛吃我做的,吃過晚飯,我給她泡一杯速溶咖啡,然後陪她看電影,通常還沒演幾分鐘,我就會昏睡過去,直到半夜,電影結束,隋菲總會把我搖醒,跟我說,你幫我分析分析。我說,分析啥。隋菲說,我爸的死,跟我前夫有沒有關係,我感覺有。我說,警察說沒有,那要是有的話,也是間接關係,不好判定。隋菲說,我爸那天晚上肯定去找過他。我說,可能吧,那天晚上你幹啥來著,當時咋沒報警。隋菲沒說話。我說,咋沒動靜了。隋菲說,我跟我們院的大夫開房去了。我點了根菸,隋菲接著說,撈上來時,兜裡有個打火機,半盒煙,錢在,手機也還在,不是為財。我說,許是意外,老年人脆弱,摔一跤,腦出血,不會走道,就跌下去了,沒爬上來。她說,這一年以來,我天天想這些事兒,還老做夢,感覺自己都不正常了。我說,過去的事情,別想太多,我還是那句話,在一起,得往前看,對了,我好奇問一句,你前夫叫啥名。隋菲說,問這個幹啥,劉曉東。我說,沒事,他是不挺花啊。隋菲說,廢話,不花我能跟他離麼,總他媽不著家。我說,是吧。隋菲說,你提他幹啥。我說,沒啥,總覺得有點熟。隋菲說,見過咋的。我說,應該是沒。

週末我媽包餃子,我買了幾樣熟食回去。從進屋開始,我媽沒給過我好臉色,我也沒吱聲,餃子煮好了,我剛夾起來一個,她用筷子打掉,跟我說,啥前兒黃。我說,黃啥,處得挺好。我媽說,咋的,還要結婚啊。我說,搭夥,對付著過。我媽說,不要臉。我說,你再這麼說我走了啊。我媽語氣緩和過來,跟我說,兒子,媽找人算了一下,這女的命裡跟你犯克,黃了吧,媽再給你介紹,有的是。我說,太累,真看不動了。我媽說,最後一次,以後不逼你,這個擺攤的胖丫頭,等你仨禮拜了,啥話沒說,心多誠,怎麼你也得去見一下。我說,不去。我媽說,提前約好了,就今天,媽求求你。我拿我媽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要不答應,這頓飯都沒法吃,只好說道,在哪啊,幾點,我看一眼就走。我媽說,就附近不遠,你現在就吃餃子,這一盤都是你的,吃完就去,去了就好好嘮。

我到咖啡館時,胖丫頭已經端坐在椅子上,袖子擼到小臂上,見我進來,興高采烈地跟我舉手打招呼,她的胳膊渾圓,揮動也十分有力。我在對面坐下來,她很主動,問我想喝啥。我說,白開水就行,她幫我叫了一杯水,她穿的衣服上都是卡通圖案,臉蛋紅潤而光滑,相比之下,我更像她叔,聊了幾分鐘,我倆之間實在沒有共同語言。我兩口喝完咖啡,跟她匆匆告別,她跟我一起出門時,說自己有點餓,我說要不然給你買個麵包香腸,她沒說話,扭頭便走。

我騎車回到隋菲家裡,車停在小區門口,鎖在欄杆上,我拐進超市買盒煙,出門剛點上一根,看見有個人影在我面前一閃而過,穿著皮夾克,絨褲子,挺邋遢,右臉經過那一瞬間,我看見一道長疤,心裡一驚,立即跟在後面,走了幾步,他忽然站住,也點上根菸,扭過臉來往後看,我裝著沒看見,繼續往前走,剛經過他身邊,他從後面拽住我的衣服領子,朝著我吐了口煙,說,你叫啥來著。我假裝剛認出來,說,我操,東哥啊。他說,你住這兒啊。我說,來看個朋友。他說,男的女的。我說,女的,打麻將認識的。他彷彿仍在回憶,猶豫著說,有機會聚一下,帶出來看看。我說,行。東哥又抽了兩口煙,然後拍拍我,說,走吧,我想起來了,你是劉麗的物件。我說,不算,認識而已,東哥,你住這個小區麼。他說,不住,來辦點事。

我走進另一棟樓,從二樓走廊的窗戶望出去,半個小時後,東哥從樓洞裡走出來。待他走出院門,我轉身返回隋菲家裡,她眼神慌亂,我說,咋回事,有人來過。隋菲說,沒有。我說,不對。隋菲沒說話。我說,今天回來有點晚了,我媽包的餃子,太香,全讓我造了,沒給你帶份兒。隋菲說,沒關係。我說,那我給你下碗餛飩去。隋菲說,不用。我說,不麻煩,冰箱裡有蝦皮,多放點兒,肯定好吃。我剛開啟冰箱,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門,像是用拳頭在砸,力道很大,聲音讓人心驚,隋菲神情緊張,沒有說話,又敲半天,聲音忽然停止,隨後隋菲的電話響起來,鈴聲飛揚,她迅速掛掉,門外的人開始邊敲邊喊,大呼小叫,言辭難聽。我走向房門,隋菲抓住我的胳膊,我將她甩掉,把門開啟,東哥站在門外,看見我後,愣住片刻,然後說道,咋的,原來是你啊。我沒說話。他跟隋菲說,你就找的這人啊,小逼個子。我說,東哥,啥事。東哥說,行,以後我就找你要撫養費。我說,可以,東哥,明天聯絡,今天不多說了,太晚了,影響鄰居休息。東哥說,你要是不給,我就找劉麗,反正肯定能找到你。隋菲盯著我看,我的頭很疼,像要炸裂,強忍著問,東哥,差多少。東哥說,三個月的錢,兩千四,其實她要是沒找人,這錢我要不要都行,但是找了,那這錢我就必須得要。我說,我給你。隋菲說,給個屁,跟你有啥關係。我說,兜裡沒那麼多,這樣,東哥,我送你出去,找個提款機,取給你,你看行不。東哥看看隋菲,拍著我的肩膀說,那有啥不行,隋菲啊,你也算找了個明白人。

我穿鞋出門,輕輕把門帶上,又聽見隋菲奔過來,反鎖兩次,樓道空曠,迴響激盪。我站在樓梯上,咳嗽兩聲,給東哥點上根菸,小聲說,東哥,別來氣,有啥好商量。東哥沒說話,嘴裡叼著煙看我。我走在前面,他在我後面,出了樓洞,東哥說,你挺有主意啊。我說,東哥,有啥主意,家裡介紹的,不處不行,我也為難。東哥沒說話。我繼續說,前面不遠有銀行,你咋來的,我這有腳踏車,帶你一軲轆。東哥說,用不著,兩步道兒,走著過去。我說,行。

路上照明不好,附近商鋪都已關門,風挺硬,吹得我臉生疼,我提上拉劃,臉縮排去,雙手插在褲兜裡,低著頭走,東哥在我旁邊,穿得少,凍得直哆嗦。走到路口,天空飄起一點雪花,在昏黃的路燈映照之下,細密紛飛,我說,東哥,下雪了啊。東哥說,下點兒雪好,殺菌。我說,是,感冒的太多。東哥說,你感冒了。我說,沒有,隋菲這幾天事兒多,上門給老頭兒扎滴流,全天忙活。東哥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兄弟,你得理解我,這錢我也不是非要不可,但是我要過來這錢,最終也是給孩子花,對不對。我說,那對。東哥說,一切為了孩子,為了孩子一切。我說,都不易。東哥說,老弟,剛才有句話,一直想問你。我說,東哥,你問。東哥說,你感覺隋菲咋樣。我說,什麼咋樣。東哥說,別雞巴跟我倆裝。我說,挺好的,方方面面。東哥說,是不,有時候我還挺懷念,她有那股勁兒。我沒說話。東哥又說,但是你放心,沒別的意思,我早都幹夠了。我還是沒說話。東哥說,還有個問題,我想問問,你倆誰個兒高啊?我說,不道。東哥說,沒比量比量呢。我說,沒有。東哥說,你光腳有一米六沒,我看她比你還稍微猛點兒,在炕上能夠得著嗎,不行就墊個枕頭。我說,東哥,這有個提款機,我進去取錢,你等我一會兒。

我推門進入,把卡插進去,輸入密碼,查了一下餘額,又退出來,機器咔咔直響,彷彿在跟誰說著話。我推門出來,跟東哥說,機器裡沒錢了,換一個,前面還有個農行,我跨行取。東哥說,那不有手續費麼。我說,沒事兒,錢給不到你手,我心裡也不踏實。於是我帶著他一起又向前走了十分鐘,農行在一條暗街的轉彎處,我走進去,提出兩千四百塊錢,錢吐出來之後,我在裡面又數了一遍,東哥隔著玻璃盯著我,出來之後,我遞給他說,你數一數。東哥直接收進裡懷,說,不查了,回頭見,哪天叫上劉麗,咱們一起涮火鍋去。我說,再說吧,東哥,以後別提劉麗了,行不。東哥看著我,笑了幾聲,說,逼樣吧。然後摟緊夾克,轉頭離開,雪越下越大。

我掉頭返回,走了幾步,又轉到另一邊,沒有往家走,靠在牆上,點了根菸,抽了不到一半,菸頭便被雪浸溼,我扔掉煙,從地上撿了半塊磚頭,三角兒的,帶尖,拎了幾下,還挺趁手,便揣在兜裡,又轉回去,東哥已經消失不見,我連忙追幾步,在一個丁字路口看見了他,我緊隨其後,他正縮著脖子打電話,在前面又轉入一個老式小區,在進鐵門時,被絆一下,滑倒在地,單腿跪著,然後便對著電話大罵一聲,緩緩起身,低頭拍掉褲子上的雪。就在這時,我幾步奔過去,攥緊磚頭,露出帶尖的那面,不等他回身,跳起來直接砸在他的後腦勺上,力度很大,他立即撲倒在地,捂著腦袋回頭看我,說了句,哎我操,充滿疑問的語氣,像是不敢相信,然後對著電話說,你等會兒,先掛一下。我心想,還挺頑強,我使那麼大勁,還沒撂倒。於是沒等他起來,我便又撲過去壓倒,他比高我將近一頭,但身體素質比我差太多,廢物一個,我拎著磚頭,照著眼眶猛砸,左右左右,輪著一頓摟,打得我掌心發麻,開始他雙手還撲騰著,後來老實了,兩臂垂下來,不斷乾嘔,我站起身,看見他捂著腦袋,吐出一地穢物,混合著眼淚、血、酒精與食物,氣味難聞,吐完之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哼唧不止,我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將他拽到小區電箱後面的夾縫裡,在電箱後面,我又砸幾下,然後將磚頭扔向遠處,起身離開。走出幾步,我轉過去看,他仍一動不動,鼻孔冒著白氣,忽深忽淺,偶爾身體還抽動幾下,眼眶已被我打得爛,看不清是睜是閉。

回到隋菲家時,她看著我,沒敢說話,我脫掉衣服,先從後面跟她幹了一次,有點粗暴,隋菲叫得很兇,後來還帶著哭腔。完事之後,我到廁所裡把衣服褲子都洗乾淨,東哥有一口吐在我的褲腳上,我搓了半天。我洗衣服時,隋菲站在廁所門口,彷彿想問我點什麼,又不敢問。我說,你睡吧,估計沒啥大事,有事的話,跟你也沒關係,放心。隋菲說,明天我想把孩子接過來。我說,我陪你去。我把衣褲晾在暖氣上,然後便上了床,半天沒睡著,隋菲轉過身去,背對著我,自言自語道,錢給他了嗎。我沒回答。她繼續問,劉麗是誰呢。我也沒回答。她說,你又是誰呢。我還是沒有回答。

我躺在床上,一宿沒睡,閉上眼睛,也不得安穩,眼前全是雪花點,像收不到訊號的電視機,茫然閃爍。隋菲在我身邊,枕在自己的胳膊上,頭髮低垂,髮絲弧度迷人,她的呼吸很輕,眼皮顫動,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做夢。凌晨時分,雪映得天空發亮,我輕輕下床,拉開窗簾一角,看見地上已經積了很厚一層,有人騎著倒騎驢,戴一頂皮帽,斜著身體,艱難地向前蹬去,雪地沒有倒影,我看了半天,直至他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才轉過身來。隋菲仍躺在床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不過眼睛睜開了,直直地望向我,像一汪剛剛化開的雪水。

隋菲洗漱時,我收拾冰箱,擰開爐灶,做了兩碗熗鍋面,點上蔥花,我餓極了,吃得狼吞虎嚥,隋菲顯然沒什麼胃口,基本是在看著我吃。我說,今天夜班,吃完飯,我陪你去接孩子。隋菲說,有點早,中午再去,現在剛送,不方便接出來。我說,那也行,咱們先出門轉轉。

雪已經停了,光線刺眼,讓人對不上焦,外面還是冷,街上的人穿得都很臃腫,步伐笨拙,雙眼盈淚。我拉著隋菲去商場,逛了三層樓,刷卡給她買了一雙灰色的雪地靴,一千多塊,看著暖和,她說不要,我非買不可,處這麼長時間,一件像樣的禮物都沒送過,說不過去。隋菲說,那我也送你點啥。我說,不用,啥也不缺,以後再說。

從商場出來,已近中午,我拎著那雙鞋,跟隋菲一起坐公交車,車上全是泥水,人們小心翼翼地挪著步,我們坐了四站,又換一輛,才來到幼兒園門口。此時大概是午睡時間,幼兒園內外都很安靜,大象滑梯上也覆蓋了一層白雪,看過去像披上一條白圍脖,我在外面抽著煙等她們,不大一會兒,老師送隋菲和她的女兒出來。隋菲的女兒穿著粉色羽絨服,鼓鼓溜溜,跟老師揮手說再見,然後一蹦一跳,向我走來,她戴的帽子上面還有兩個小毛球,走起路來一擺一擺,可愛極了,像是從動畫片裡冒出來的。走到近前,她也沒問我是誰,只是躲在隋菲的另一側,故意不去看我。我跟她們一起走過鐵道,不慌不忙,速度很慢,像是標準的三口之家,前方彷彿有著整整一生的時間,在等著我們度過。火車在我們身後緩慢開去,轟隆作響,替我們擋住一陣吹起來的風雪。隋菲的女兒說想吃糖葫蘆,我走到街的對面,給她買回來一串,我舉著它,在車流之間穿梭,如同高舉一把火炬,冰天雪地裡唯一的顏色。隋菲蹲下身子,為女兒整理衣褲,娘倆的臉都凍得通紅。在她們身後,我又看見了那個大簷帽,他穿著綠色的棉服,縮在牆角里,沉著臉望向我,我也看著他,這次,他的手裡不再有武器,指示棒不知所蹤,走到近前時,他忽然抬起一隻手,筆直地指向我,眼神凝滯,欲言又止。我轉過頭不再看他,跟隋菲說,去找個商場,進裡面吃,別戧到風。

我和隋菲帶著她的女兒,又在商場裡玩了半天,晚上一起吃火鍋,點了不少菜,最後沒有吃完。隋菲的女兒問她,晚上回我爸家嗎。隋菲說,今天不回,跟媽媽住。女兒問她,那我們趕快走吧,我有點困。隋菲說,今天是你姥爺的忌日,跟媽去燒點紙,然後再回去。女兒說,行,我也想我姥爺了。

隋菲說,你有啥要跟姥爺說的,先想好。

我們去醫院門口買來一刀燒紙,來到衛工明渠旁,走下河岸,我掏出打火機,幫他們點著,隋菲和女兒蹲在岸邊,迎風燒紙,風很大,紙灰四散。隋菲邊燒邊說,爸,這邊一切都挺好的,不用惦念,外孫女也來看你了。她女兒說,姥爺,我以前總夢見你,帶我打滑梯,又領我上樓,給我熱牛奶喝。隋菲說,爸,你給我託個夢,告訴我到底是不是劉曉東干的,我跟他沒完。女兒說,姥爺,我好長時間沒喝過牛奶了。隋菲說,爸,我離完婚了,又找一個,工廠上班的,挺勤快,對我也還行,你放心。她女兒說,姥爺,你想我不,我還想讓自己夢見你,但我最近不怎麼做夢了。

那些話語聲在我身後,逐漸減弱,我向前走去,水面上結有薄冰,層層褶皺,吞噬光芒,隨時可能裂開,我走到一棵枯樹旁,抬頭望向對岸,雲如濃霧一般,遙遠而黏稠,幾乎將全部天空覆蓋起來,我開始活動身體,伸展,跳躍,調整呼吸,再一件一件將衣褲脫下來,在水泥地磚上將它們疊好。

我走入其中,兩岸坡度舒緩,水底有枯枝與碎石,十分鋒利,需要小心避開,冰面之下,那些長年靜止的水竟然有幾分暖意,我繼續向中央走去,雙腿沒入其中,水底變幻,彷彿有一個運轉緩慢的漩渦,岸上的事物也搖晃起來。這時,我忽然聽見後面聲音嘈雜,有人正在呼喊我的名字,總共兩個聲音,一個尖銳,一個稚嫩。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有這樣一個稚嫩的聲音,驚慌而急促,叫著我的名字,而我扶在岸邊,不知所措,眼睜睜看著他跌入冰面,沉沒其中,不再出現,喊聲隨之消失在黑水裡,變成一聲嗚咽,長久以來,那聲音始終迴盪在我耳邊。我一頭扎進水中,也想從此消失,出乎意料的是,明渠裡的水比看起來要更加清澈,竟然有酒的味道,甘醇濃烈,直衝頭頂,令人迷醉,我的雙眼刺痛,不斷流出淚水。黑暗極大,兩側零星有光在閃,好像又有雪落下來,池底與水面之上同色,我扎進去又出來,眼前全是幽暗的幻影,我看見岸上有人向我跑來,像是隋菲,離我越近,反而越模糊,反而是她的身後,一切清晰無比,彷彿有星系升起,璀璨而溫暖,她跑到與我平齊的位置,雙手拄在膝蓋上,聲音尖銳,哭著對我說,我懷孕了,然後有血從身體下面不斷流出來。我很著急,又扎進水中,想游到她身邊,卻被一陣風浪吹走,反而離她越來越遠,我失去方向,不知遊了多久,望見一道長廊橫在我面前,很多人從上面經過,我抬頭看得出神,後來發現有一位老人與我同在水底,並肩凝視,他的頭髮溼透,彷彿剛剛染過,臉色發白,嘴唇緊閉,我認出他來,一年之前,我們曾一起在路燈下打牌,他坐在我的旁邊,酒氣沖天,我默默出牌,他在一旁叫罵,從始至終,不曾停止,牌局結束,眾人散去,我將最後的一把牌揚到他的臉上,他拉起我的領口,幾乎將我提起來,眾目睽睽之下,將我拖入黑暗之中。黑暗位於峭壁的深處,沒有邊際,剛開始還有拉拽聲,爭吵聲,後來我們幾乎同時發現,那是令人極度睏乏的黑暗,散發著安全而溫熱的氣息,像是無盡的暖流,我們深陷其中,沒有燈,也沒有光,在水草的層層環抱之下,各自安眠。

我赤裸著身體,浮出水面,望向來路,並沒有看見隋菲和她的女兒,雲層稀薄,天空貧乏而黯淡,我一路走回去,沒有看見樹、灰燼、火光與星系,岸上除我之外,再無他人,風將一切吹散,甚至在那些燃燒過的地面上,也找不到任何痕跡,不過這也不要緊,我想,像是一場午後的散步,我往前走一走,再走一走,只要我們都在岸邊,總會再次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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