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雪夜，08:40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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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希握著市長的手腕，將槍往上移，額頭輕輕貼上了槍口。在臨死之際，他還是如此傲慢、如此平靜，睫毛抬起的時候，眼中嘲弄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想殺了我。但是，我的死並非問題的終結。”洛希帶著莫測的笑容說，“理念這種東西，不是殺一個人能夠扼制的，甚至殺一千個人、百萬個人，也無濟於事。你的理念將成為你的掘墓人，而我的理念不會死去，即便死了仍會復活，它將一次又一次地甦醒、衝破阻礙，直到……為你送葬。”

眾多不屬於他的記憶瘋狂湧來，Rosie趔趄了一下，連忙扶住身側的欄杆。他摸到冰涼的雪水，這種寒冷的感覺與其說讓他清醒，不如說是激起了更多回憶。

他朦朧地憶起，那位君王接受和談，決意走向死亡時，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壓境的夜晚。新年前的最後一天，撥出的每口氣都凍得冰冷，路邊鋪滿了屍體，而他剛剛將黑戒交給了素不相識的孩子，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用來防身。

他漠然思忖著，自己還有雙手，依舊能戰鬥至生命的最後一刻。可終於孤獨澆滅了所有鬥志，走在殘破落雪的城市裡，他想道，好孤單啊……沒有人在乎他是否死亡，連他自己都不在乎。

人們關心的是“術”的領袖的生死，當他卸下職位之後，蹣跚在這條路上的只剩洛希。

他走在茫茫的街道上，雪被嘎吱踩實了，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他踏上樓頂，在眾目睽睽之下向羅伯特說出了那番既是預言也是詛咒的話，其實心中並不篤定。

——然後一切都結束了，他墮入長達十年的沉睡，醒來後天地翻覆。

洛希猛地驚醒了，漫天大雪落在臉上。他眼神失焦，緊攥欄杆喘著氣，面前是用狐疑眼光打量他的殺手。仿生人的意識突然陷入混亂，他便趁機壓制了Rosie，掙扎著清醒過來。

“你還好嗎？”殺手探詢地問道，顯然察覺了這具軀殼中的變化。

“當然，好得不能再好了。”洛希穩住了心神，緩緩露出一個笑容，“你剛才好像叫我混賬來著，埃托爾·西弗？”

他報出的是殺手的真名。在殺手劣跡斑斑的一生中，姓名早已湮滅，只剩下代號。

這座城市裡僅有兩人知曉他的真名——一個是醫生，一個是洛希。因此當這個姓名一出口，他立刻確定了那人的身份，一拳揍在對方小腹上，絲毫沒留力：“難道你不是混賬麼？洛希，你這個天殺的婊子養的傻——”

“夠了。”洛希知道殺手滿腔怒火，可以連續罵上十個小時，他齜牙咧嘴地揉著肚子，投降道，“ok，ok，我是混賬，我是白痴，清醒狀態只能維持沒多久，程式很快就會接管我的意識，所以請你別他媽的繼續罵了好嗎？”

殺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收斂了怒容，展現出一個淺淡的微笑：“嗨。”

“嗨。”洛希也笑了，伸出手來和他對了對拳，無需過多煽情的語句，他們又在十年後的雪夜中相逢。

儘管各自命途多舛，洛希不再是“術”的領袖，殺手也從裁決官變成了全城通緝的逃犯，但是兩人在短短的一秒內確認了彼此的理念尚未改變，這就夠了。

*

“這應該不是你第一次突破程式障礙了吧？時限大概是多久，一天，還是半天？”殺手問道。

“半個小時，還是託你那個訊號遮蔽器的福。”洛希回答，“你太樂觀了，之前的幾次甦醒都不到十分鐘，半小時是我能堅持的最長時間。這副身體還是仿生人的軀殼，如果不恢復回來，程式隨時都能控制我的行動。”

“我會為你準備復原手術，可是這需要時間。目前有兩個最大的阻礙，一是沒法弄清仿生人改造的細節，二是手術最少也得進行二十四小時——這還是我能預估的最好情況，但事實是，你一步也離不開鄧槐靈身邊。”殺手話裡有話地說。

洛希不悅地蹙起眉：“你在暗示我殺了他麼？”

“不是暗示，我們必須殺了他。”殺手習慣性地在指尖旋著手術刀，每當他起殺心或極度無聊時，便會做這個動作，“有一點我不太明白，洛希，你早就醒來了好幾次，為什麼不直接對他下手，再聯絡我？這是能讓你復原的唯一方法。”

見對方沉默不語，殺手臉上逐漸泛起盈盈笑意，調侃道，“還是說，你真的喜歡上了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孩？”

“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踹下去。”洛希冷冷地說。

說歸說，他倒也沒有真那麼做，而是雙手一撐，和殺手並肩坐在了欄杆上，然後換了個方向朝外，凝望著泥濘的街道。

“跟你想的那方面完全無關，我只是——發現他是個好人。你知道麼，我們這幾天一直在連軸轉地做任務，那個人為了賺更多賞金，不僅不要睡眠，連命都不要了。”

“聽起來像個斂財鬼。”殺手說。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我曾經看到過他的賬本，信用點扣除都以兩千萬為單位。”洛希看了殺手一眼，“Rosie不知道那是什麼，你我卻都很熟悉，二區的人想得到主城區的居住資格，要花費的數額就是這麼多，每年有定量限制，1月1日會放出新的名額，這就是鄧槐靈攢錢的原因。”

“他聚斂錢財，從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二區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