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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這些,沒三五代人的努力,連個苗頭都見不著。至於什麼共產共治,那是更久更久以後,你的後輩子孫的事。”

雲嵐木然坐著,仍沒聽進去。

唐荼荼於是話風一轉。

“不過社會公理本就是實踐出來的真知,你有自己的見地,大可以按著自己的路去走走看——但別口口聲聲說‘先人遺願’,做自我介紹時,也大可不必把你的家門掛在嘴邊,藉著祖宗的榮光叫人高看你一眼。”

“我雖不知蕭前輩姓甚名誰,但他與我是同校。他的法學與見地,你理解不了,那他的遺願,與你所想也一定不同,大可不必再將他掛在嘴邊。”

雲嵐怔怔盯著她,臉上是如遭雷劈的白慘。

唐荼荼拍拍她肩膀:“加油。”

晏少昰忍不住笑起來。

她很少說這麼大串的話,做事的時候是沉默的,閒下來的時候話也不多,偶爾蹦對了話頭,才樂意跟你嘮兩句。

多數時候,睜著一雙眼睛四處瞅,四處觀察,連晏少昰自己都要忘了,她也是巧舌如簧的人。

說完,唐荼荼抬腳要走了。

“且等等。”

晏少昰踱步到雲嵐跟前,問她:“太師留下的法典在何處?”

雲嵐怔然半晌,回不了神,咬了咬唇才道:“那是我蕭家立身之本,不能輕易示人。”

——喲,居然真的還在!

唐荼荼笑眯眯回了句:“蕭姑娘覺悟還不夠啊,真正的共產主義戰士可不會藏私,把好東西藏著掖著,算什麼立身之本?你把那堆書拿過來問我,比你自己瞎琢磨要省事兒得多。”

雲嵐一雙眼睛已經紅得沒法看了,唐荼荼不敢再說,怕說哭她,扯起二殿下的袖子,把他拽走了。

晏少昰僵著這條被她拽著的手臂,雙腳趔趄著跟了幾步,直到行出院裡,被屬下奇異的目光盯了一盯,他才恍然回神,正身走穩。

唐荼荼反應慢半拍,走出好一截路,冒出來一句。

“其實她吼我的時候,我本來很生氣的。轉念一想,嗐,我跟蕭前輩算同輩,她好像算是我的晚輩,我怎麼能跟小孩子生氣呢?”

“再轉念一想,我也沒多大啊,憑什麼要被她指著鼻子罵呀。心裡火大,話就說得咄咄逼人了。”

晏少昰笑了聲:“沒有咄咄逼人,說得在理。”

他想了想。

“皇爺爺退位那年,給父皇選好了幾位佐政大臣,各加三公銜,金印紫綬。唯獨在蕭公名字上斟酌良久,最後還是勾去了他,重新起草了一份遺詔,擢用我外祖做了左相。”

唐荼荼聽得明白:蕭長楹無疑是良臣,可把一個視共產主義為至高理想、想要大改法典的高官放朝堂,等於埋了顆隨時會爆的雷。

她還沒順著這個情形推演下去,聽到二殿下忽問:“你們那時的法度,是何種樣子?”

唐荼荼被他問住了,思索半天。

“法律相對穩定之後,法就變成了無形的,變成了公民意識,變成了理性的自覺,個人的內省、外部的監督,還有對法律制裁的恐懼……”

晏少昰用神聽著,卻難免又蹙起眉,隨著她的語速艱難消化著:“如何監督?”

唐荼荼突然揣摩透了二殿下想聽什麼,不是這些他聽不懂的理論和概念,而是實際生活中的情景,能從中借鑑什麼,他自會分辨。

於是,她腳步輕快地跳過一棵匍匐的氣生根,漫無邊際說起來。

“我們那個時候呀,有遍及全國每一個角落的天眼,天眼就像是殿下的探子,但不用真人,而是飄在天上的無數眼睛。”

“倘若一個人邁出家門之後,走過三條街,進了五家店面買了東西,路上與十個人擦肩而過,與一百個人打了個照面——那這三條街、五家店,與他打了照面的所有人,走過的每一步、每一個拐角都會留下他的影像記錄。”

“店裡會留下他的消費記錄,花了多少錢、買了什麼東西、產地在哪兒、保質期多久,都會上傳到大資料庫。”

她又說:“你看皇上,怕這個大臣有不軌之心,怕那個地方有人造反,用權術左右制衡,操好多心。”

“我們那時候呢,別說是不軌之心了,哪怕你跟朋友密謀做壞事,給他發一條訊息——‘晏二哥我們去搶銀行吧’,不出十分鐘,就會有……京兆府上門,來抓你,因為你發出去的訊息被監控到敏感詞了。”

“我們那時候,每個人都是要編號的,一個老人的生平履歷列印出來,能有二三百頁那麼厚。”

“別說是作奸犯科搶銀行了,哪怕你打過老婆、虐待過動物、在公共場合發表過反動言論,都會留下案底,都能查出來——這就是最厲害的監督機制,讓人人不敢做壞事。”

晏少昰蹙起眉,饒是他身在皇家,聽到錦衣衛的手段都會覺得不寒而慄,那是一代代皇帝傳下來的監察之術,遠比影衛高明得多。

卻也沒有這樣,一言一行盡在掌握中。

晏少昰不禁問:“你那裡的人,不會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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