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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先給你吃藥。”她看看錶,微微一笑,開啟了手上的醫藥箱,“然後送你進你的臥房裡去,你應該小睡一下。”
“你是個相當專制的小護士!”
她笑著,把藥送過去。然後,她扶他走上了樓梯,上樓對這老人是相當吃力的,他開始詛咒起來,罵這鬼樓梯,罵他不聽指示的雙腿,最後,開始罵起那“建築師”來。
“見鬼!設計的什麼房子?難道非要兩層樓不可嗎?一點頭腦也沒有!”
“你剛剛才說他是天才,”她笑了笑,“何況,他設計時絕對沒料到你的腿會出問題,是吧?這房子建了多久了?”
“十一年。”
“你瞧!十一年前怎會料到十一年後的事?噢,我欣賞這建築師!”
真的,二樓的氣氛和樓下倏然一變,竟換成了紅與白的調子,這兒另有一間大廳,紅色的桌布,紅色的地毯,白色的窗簾,白色的沙發,白色的酒櫃,屋頂上,還垂吊著一盞紅白相間的藝術燈。樓下的“冷”和樓上的“熱”,成為了一份鮮明的對比。
“這建築師是誰?”她的興趣來了。
“他叫若塵。”老人安安靜靜地說。
她渾身一震,耿克毅立刻盯住她。
“為什麼這名字使你顫抖?”他問。
“你曾為了這名字,差一點兒捏死了我。”她迅速地回答,“難道你忘了?”
“哦,”他蹙蹙眉,“是嗎?”
“我不相信你已經忘了。”她說,環顧四周,“可是,我也並不想去發掘這中間的秘密!因為……”
“這不是你職業範圍之內的事,是嗎?”老人介面,“你一向把你的職業範圍劃分得非常清楚。”
她笑了。“告訴我,哪一間是你的臥房?”她問。
這大廳的一面通向了一個大陽臺,陽臺的對面是一道走廊,走廊兩邊都是房間,大約總有六七間之多。大廳的再一面是樓梯,正對樓梯的,是另一間闔著門的房間。江雨薇指了指這間屋子,猜測地說:
“應該是這間吧?”
“不。”老人拄著柺杖走過去,一下子推開了那扇闔著的門,“這是間書房,我不知道你是否愛看書,我家裡曾經住過一個書迷,他幾乎把全臺北的書都搬進這屋子裡來了。”
江雨薇站在那房門口,驚愕、眩惑,使她立刻目瞪口呆起來。那是間好寬敞好寬敞的房間,四面的牆壁,除了落地長窗外,幾乎都被書櫃所佔滿了,這些書櫃都是照牆壁大小定做的,書架的隔層有寬有窄,因此,這些櫃子除了書之外,還陳列著一些雕刻品和水晶玻璃的藝術品。江雨薇無法按捺自己了,她大大地喘了口氣,說:
“我能進去看看嗎?”
“當然。”老人按著牆上的電燈開關,開亮了室內的幾盞大玻璃吊燈,因為,暮色已經從那落地長窗中湧了進來,充塞在室內的每個角落裡了。江雨薇扶著老人走了進去,老人沉坐進一張安樂椅中,用手託著下巴,他深思地注視著江雨薇。江雨薇呢?她已經拋開了老人,迫不及待地走到那些書櫥前了。
立刻,她發現這些書是經過良好的分類與整理的,大部分是藝術、建築,與文學。當她伸手拿下一本柴霍甫的短篇小說選時,她注意到自己染上了滿手的灰塵,這些書顯然已有多年沒有經人碰過了。這是本相當舊的書,書頁已發黃,封面也已殘破,她翻開第一頁,發現扉頁上有兩行字,字跡漂亮而瀟灑,寫著: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四日於牯嶺街舊書店中購得此書,欣喜若狂。
若塵注
她握著書,呆愣愣地望著這兩行字,她眼前立刻浮起了一個人影,破舊的夾克,破舊的牛仔褲,亂蓬蓬的頭髮下,有對憂鬱而陰鷙的眼睛……她無法把這本書和那個憂鬱的男人聯想到一起,正像她無法把這棟房子和那人聯想在一起一樣。她慢吞吞地把這本書歸於原位,再去看那些書名:《懸崖》《貴族之家》《父與子》《冰島漁夫》《孤雁淚》《卡拉馬佐夫兄弟》《巴黎聖母院》《凱旋門》《春閨夢裡人》《拉娜》《妮儂》……天哪!這兒竟是一座小型的圖書館!掠過這一部分,她看到中國文學的部門:《古今小說》《清人說薈》《詞話叢編》《百家詞》《石點頭》《詩經通譯》,以及元曲的《琵琶記》《香囊記》《玉釵記》《繡襦記》《青衫記》……全套達五十二本之多。她頭暈了,眼花了,從小嗜書如命,卻在生活的壓力下,從沒有機會去接近書本,現在,這兒卻有如此一個書庫啊!她又抽出了一本《璇璣碎錦》來,驚奇地發現這竟是本中國的文字遊戲,在扉頁上,她看到那“若塵”似乎和她同樣的驚奇,他寫著:以高價購得此書,疑係絕版,中國文字之奇,令人咋舌,作者作者,豈非鬼才乎?
若塵識於一九六三年二月
她看了一兩頁,裡面有寶塔詩,有迴文,有方勝,及各種稀奇古怪的、用文字組成的圖形。她握緊了這本書,回過頭來看著耿克毅,她的臉發紅,眼睛發光。
“我能帶一本到房裡去看嗎?”她迫切地問。
“當然。”老人說,深思地望著她,“這房裡所有的書,你隨時可以拿去看,只要看完了,仍然放回原位就好了。”
江雨薇奔到他面前來。
“我現在才知道,耿先生,”她喘著氣說,“你真的有個大大的王國,你的財產,簡直是無法估計的!”
耿克毅微笑了一下,那笑容竟相當淒涼。
“我曾經很富有過,”他輕聲說,輕得她幾乎聽不出來,“但是,我失去的已經太多了。”
江雨薇不知他指的“失去”是什麼,她也無心再去追究,她太興奮於這意外的發現,竟使她無心去顧及這老人的心理狀況了。扶著老人,她送他走進了他的臥室,那是走廊左邊的第一間,寬敞、舒適,鋪著藍色的地毯,有同色的窗簾和床罩。一間藍色的房間,像湖水,像大海,像藍天!她走到窗前,向下看去,可以俯瞰臺北市的萬家燈火,抬起頭來,可以看滿天的星光璀燦。天哪!她第一次知道人可以生活在怎樣詩意的環境裡!可是,當她回過頭來,卻一眼看到牆上的一幅字,寫著:
夕陽低畫柳如煙,淡平川,斷腸天。今夜十分,霜月更娟娟,怎得人如天上月,雖暫缺,有時圓。
斷雲飛雨又經年,思悽然,淚涓涓。且做如今要見也無緣,因甚江頭來處雁,飛不到,小樓邊?
她回頭看著耿克毅,研判地、深刻地望著他,似乎要在他那蒼老而憔悴的臉龐上找尋一些什麼,終於,她慢吞吞地開了口:
“人生沒有十全十美的,是不是?人也不可能永遠富有的,是不是?你確實失去過太多太多的東西,是不是?”
老人凝視著她,一語不發。半晌,他按了桌上的叫人鈴。
“我叫翠蓮帶你到你房間裡去。”他說,“晚餐以後,如果我高興,我會告訴你一些事情,以滿足你那充滿了疑惑的好奇心。”
翠蓮來了。她退出了老人的房間,走向斜對面的一間屋子,那是間純女性的房間,粉紅色的桌布,純白色的化妝臺、衣櫃、床頭幾、書桌、檯燈……一切齊全,她無心來驚訝於自己房間的豪華,自從走進風雨園以來,讓她驚訝的事物已經太多太多。她走向視窗,向下看,正好面對花園裡的噴水池,那大理石的女神正奇妙地沐浴在淡月朦朧中,一粒粒的水珠,在夜色裡閃爍著點點幽光。
“江小姐,你還需要什麼嗎?”翠蓮問。
“不,謝謝你。”
翠蓮走了。
江雨薇仍然佇立在視窗,看著下面的大理石像,看著遠處的山月模糊,傾聽著鳥鳴蛙鼓,傾聽著松濤竹籟。她一直佇立著,沉溺於一份朦朧的眩惑裡。然後,她想起了手裡緊握著的書本。把書拋在床上,她扭開了床頭的小燈,一張紙忽然從書本中輕飄飄地飄了出來,一直飄落到地毯上,她俯身拾起來,那是一張簡單的、速寫的人像,只有幾筆,卻勾勒得十分傳神,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來,畫中的人物是耿克毅,在畫像的旁邊,有一行已經模糊不清的鉛筆字,寫著:
父親的畫像
小兒若塵戲繪於一九六三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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