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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龍鷹離他十步,小可汗趨前而來,與他緊擁一下,沒有像法明般乘機試探他的內氣,放開他後,挽著他直抵望臺石欄,親切的道:“看!”

龍鷹極目遠方,朝陽剛從水平處升起,彩霞萬道,映照著的洞庭湖一隅,仿如小片光滑的明鏡。

龍鷹深吸一口氣道:“我的娘!真美!”

臺勒虛雲啞然失笑道:“只看輕舟美景當前,禁不住喚娘,便知輕舟真情真性,難怪夫人怎都不肯相信你曾是黑道強徒。”

龍鷹奇道:“喚娘與真性情有何關係?對我來說,只是一句俗話。”

小可汗微笑道:“就是那麼簡單嗎?最平常不過的事物,往往能顯現最深刻的道理,在出孃胎之前,陪伴我們的是孃的心跳和呼吸聲,出孃胎後我們似是忘記了,事實上仍深藏在我們心底裡。”

龍鷹動容道:“還是首次聽人這麼分析‘我的娘’背後的意義,真是我的娘。”

小可汗失笑道:“輕舟確是個有趣的人,說到‘意義’,輕舟可有失落的時刻,感到人世了無生趣,更不知活著有何意義可言?”

龍鷹投進範輕舟的腳色去,點頭道:“最失意的一段日子,是給人無情拋棄,天地像失去了所有意義,不知為何目的而活,只懂用酒來麻醉自己,想減輕心中的痛苦,豈知愈飲愈愁。他奶奶的!”

小可汗欣然道:“只看輕舟在我面前侃侃而談,便知你膽識過人,不懼權勢,你可明白自己為何會變成專事黑吃黑的強徒嗎?”

龍鷹打從心底生出敬意。此人識見之高,已達驚世駭俗的地步,從他一句“我的娘”,引申到自己成為黑人物的原因,絲毫不落俗套,假如他一開始便著意說服自己加入他陣營,怎可能如現在般每字每句,均能引人入勝,使他生出想聆聽下去的渴望?

道:“這也有道理可說的嗎?我又不是名門大派出身,想混出名堂,只好不擇手段,我又不想去害人,故找黑道的人開刀。”

小可汗從容道:“輕舟正說出其中關鍵。一個安定的社會,大多數人都可安分守己,甘於自己的身分和位置,只求三餐溫飽,有瓦遮頭,娶妻生子,雖然免不了每一天都大致上是昨天的重複。但亦有一小撮人,處於邊緣的位置,既不能循正途進入朝廷的權力架構,亦自知沒法靠正當做生意而飛黃騰達,但又不甘心屈居人下,遂鋌而走險,冀望可一朝致富。說到底,便是要出人頭地,創出不比他人遜色的功業。輕舟的目光始終離不開極目所見最遠處的洞庭湖,便知輕舟心中的夢想,並不侷限於眼前所擁有的。”

龍鷹一怔道:“看遠看近,背後竟亦有道理嗎?”

小可汗淡淡道:“遠或近,意義上並沒有明顯的分野,分野在你的心內。在你失戀的前與後,天地仍是那個天地,為何分別可以這麼大?可見所謂意義,是由你的心賦予。天地本身無善無惡,對人世間發生的事漠然不理,毫不關心,山神、土地公的力量,不是來自祂們,而是源自我們。”

接著目光投往遠方,嘆道:“中土的歷史,是由愚蠢和錯誤編織而成,所謂的英明君主,亦會做出愚昧的行為。最偉大的時代,出現在春秋戰國百家爭鳴的時代,哲人輩出,儒、墨、道、法,為其大者,其它學說,亦各自成一家之言,異彩綻放,可是偏是秦皇、漢武,前者焚書坑儒,後者獨尊儒術,終結了萬花競豔的局面,扼殺了民族得以發展的生機,變成永遠在原地踏步。”

龍鷹首次從他說的話裡,捕捉到魔門的影子。他自幼受杜傲和眾師兄薰陶,對獨尊儒術的漢武帝沒有好感。試探地問道:“小可汗又以何作為人生的目標呢?”

小可汗朝他瞧來,道:“我是個拓荒者。”

龍鷹雖然習慣了他天馬行空般的思考和說話方式,亦禁不住愕然道:“拓荒者?”

這個本是渾身書卷秀氣的人,不自覺地流露出捨我其誰的神氣,腰脊一挺,立現睥睨天下的氣魄,再沒有絲毫文弱之態,從容自若的道:“拓荒者的本色,是隻有開拓了的領土和尚未開拓的,拓荒亦不限於土地,而是任何一個範疇,包括心內的天地。在他眼中,國家、民族、門派間並沒有界線,他不單要超越被視為金科玉律的人為規條,還要超越自己。沒有終極的目標,任何生死路上的目標只是一個站頭,讓他可動身到另一個站頭去。不要問我這有何意義可言,意義只存在於你的心裡,任何一刻,同時包含著前瞻與回顧,活得精采。輕舟!這是我臺勒虛雲的肺腑之言,從未向人透露過,因為我看重你,認為你可像我般不負此生,享盡人世的苦與樂、成與敗,生死只屬等閒之事,不如此,焉能痛快?”

龍鷹暗呼厲害,在他前言後語的配合下,即使自己身分特殊,亦感到他煽動人心的魅力,若聽的是範輕舟,不聽得血液沸騰才怪。

道:“小可汗真的看重我嗎?可是從我踏足洞庭湖的一刻,便著人不住尋找我的破綻,似要除我而後快的模樣。”

臺勒虛雲目光俯瞰山堡,道:“恰恰相反,此適足顯示我對你的重視,我一向是疑人勿用,用人勿疑,現在我們對你已疑慮盡去。第一個派給輕舟的任務,是要輕舟充當我和寬公間的橋樑,縫補我們間不該出現的裂痕。”

任龍鷹千猜萬想,亦沒法想到會派給他這樣的任務,愕然道:“寬公不但是突厥國師,還是深謀遠慮的智者,沒有任何漂亮的言辭,可改變他的成見和看法。”

小可汗微笑道:“只聽這幾句話,便知輕舟對我們間的分歧和誤會知之甚詳,使我更感到你是合適的人選。任何分歧,說到底,仍是個利害的問題。告訴寬公,我們大江聯的未來,系乎突厥族和漢族的融合,這或許不是大汗所願見的,卻是唯一的辦法,且是長遠之計。當然!我還有實際的行動,以表示我的誠意和善意。”

龍鷹開始有點明白湘夫人對他態度上的轉變了,因為兩個派系的鬥爭,已到了轉折點。一切由註定失敗的房州行動開始,將兩派推至分裂和火併的邊緣,而寬玉的一方被逼屈處下風,進退兩難,而這種形勢,正是由眼前的小可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意營造出來的,犧牲的是大明尊教和突厥高手,卻成就了妲瑪夫人的大陰謀。現在小可汗為了更遠大的目標,要求的再非誅除異己,而是精誠團結,更不希望被默啜看穿,他從來沒有將默啜的利益放在心上。

寬玉說走便走,憑他的武功,小可汗親自出手亦未必留得住他,可是他不得不顧及數萬已泥足深陷的族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妥協,實難有別的選擇。

中土等於一個鱷魚潭,而小可汗和寬玉則共乘一舟,如因互鬥而翻船,後果可想而知。

龍鷹嘆道:“如果花簡寧兒可無恙歸來,我或可為小可汗美言幾句。”

小可汗欣然道:“寧兒只是在使性子,寬公比任何人更清楚明白,所以發動人手,務要截她回來。這方面怎會有問題呢?”

龍鷹聽得又驚又喜。

驚的是小可汗的靈活變通,令他成為非常難纏的對手,喜的是寬玉的救人方法奏效,救回花簡寧兒一命。

小可汗又道:“在日常生活裡,令人能最接近生命真諦的便是女人。愈是吸引你的女人,愈能激發人心,讓生命攀上平常無法攀登的境地。像湘夫人那種女人,更是上天的恩賜,可遇不可求。我之所以對輕舟刮目相看,全因她的一句話。”

龍鷹發覺自己沒法子不佩服他的手腕,如果自己不是龍鷹,肯定被他哄得死心塌地。問道:“是怎麼樣的一句話?”

小可汗深深望進他眼內去,閒聊般道:“她說,在訓練負起飛馬任務的三人裡,輕舟看似在很多方面都及不上其它兩人,可是輕舟卻是唯一可令她心動的男人。”

龍鷹不由記起她火辣的吻,知道再一次著了她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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