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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道:“哥哥說的是弘陽郡王?”

陸愚卿道:“弘陽郡王的生母是廢后,早已失寵,母家又已敗亡。且弘陽郡王是長子,又深得陛下喜愛。妹妹記得華陽夫人的事麼?”

皇后道:“弘陽郡王的仁孝聰慧從來也不遜於他的皇兄。我怕他太聰明瞭,反而不好。再者,他……”

陸愚卿嘿的一聲道:“妹妹又不是真的要和他做母子,不過因勢利導,互為援引罷了。自然皇子是越明白越聰明越好,只要他不忘恩背義即可。”

皇后道:“待我想想。”

此時宮人尋到了墜裾,我便悄悄退出了椒房殿。芳馨滿頭大汗,好不容易尋到了我,正要開口說話,忽覺我捏她的手腕,便立刻噤聲不語。

陸愚卿雖然軍功鼎盛,但於權謀人心還不甚熟諳。皇后是瞭解皇帝的,她應當不會行這步蠢棋才是。萬一她行了,我也不能叫她如願。這是保全她,更是保全高曜。

一路無語,芳馨見我面色不善,一直不敢說話。剛踏進漱玉齋的門,便見高曜的侍讀劉離離笑吟吟地上前行了一禮:“給姐姐請安。”

劉離離自從代替我做了高曜的侍讀,一向低調守禮,為著避嫌,從來也沒有主動到永和宮和漱玉齋來拜候過我。今日見她裝扮一新,且滿臉喜色,我不覺將滿腹心事拋在腦後,攜了她的手笑道:“妹妹怎麼得閒到我這裡來?”

劉離離只是笑,服侍她的姑姑琳琅在後道:“我們姑娘才剛升為正七品女史了。”

我又驚又喜:“恭喜妹妹。”

劉離離道:“這會兒殿下在學裡,我一得了好訊息,第一個便來告訴姐姐,姐姐不怪我唐突吧。”

我笑道:“怎會?你升了女史,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劉離離忽然眼睛一紅:“當年姐姐選我進來,又處處優容,處處教導。如今幾位女官罷免的罷免,流放的流放,妹妹得保無虞,又升作女史,全賴姐姐素日的提點。妹妹不敢忘恩。”說罷深深拜下。

我忙扶她起身:“妹妹言重。聖上升妹妹做女史,是因為妹妹恪盡職責。這話我在景園便說過了。妹妹是女史,萬不可妄自菲薄。”

劉離離遣退琳琅,扶我坐在鞦韆架上。她的手靜靜地拂過繩子上纏繞的碧色藤蘿,嫣然一笑:“旁人不知,難道妹妹還不知道麼?妹妹得升女史,是因為陛下喜愛殿下。若不是過去三年姐姐對殿下教導得當,殿下未必能得聖口一讚。況且妹妹做侍讀才不過一年,殿下也並不看重。”

我連忙起身,伸指掩住她的口:“又來了,不是告訴你不要再說這些麼?今天是妹妹的好日子,當高高興興才是。”說著親親熱熱地拉過她的手道:“我有一套赤玉整雕的筆和硯,便送給妹妹做賀禮,聊表寸心。妹妹詩才橫溢,用它是再合宜不過的了。”

劉離離歡喜道:“既是姐姐的東西,那妹妹也不推辭了,多謝姐姐。”

劉離離走後,芳馨上來道:“這位劉大人雖不得殿下看重,心思倒也通透。”

綠萼笑道:“可不是?劉大人是我們姑娘一手選上來的,自然要感恩戴德。”

我彎腰嗅著一朵玫瑰花,淡淡道:“選她上來的是皇后。且她如今雖不得殿下看重,但她是個有心之人。有心,就有來日。”

鹹平十四年五月十三日,睿平郡王高思誠的正妃董氏因難產薨逝,睿平郡王悲痛不已。喪事過後,太后將睿平郡王的獨女松陽縣主接進宮來撫養。松陽縣主只有六歲,進宮之後也無心讀書,仍是整日哭泣。太后命我常去濟慈宮教她作畫,哄她高興。又因宮中沒有年齡相仿的孩子做伴,特命信王府兩個庶出的小姐進宮陪伴。這兩個女孩兒甚是機敏,不過幾日便哄得松陽縣主笑了出來。她們雖是親王之女,因母親在宗譜上無名,故不得受封爵位。太后念她們陪伴縣主的功勞,便命皇帝冊了亭主。

這一日午睡起來,我去濟慈宮教松陽作畫。松陽往日最愛看我畫美人,今日卻心不在焉,手一抖,將美人的臉畫歪了。我見她無心作畫,便抽了她的筆道:“手心裡都是汗,先浣手吧。”

松陽沉著臉,由乳母為她挽起袖子,草草浣了手。宮人奉上冰鎮綠豆湯,我放了蜜,親手奉與她,柔聲道:“縣主請。”

松陽忽然嘴巴一扁,哭了起來,任憑我怎麼問也不理。我只得看向她的乳母平氏,平氏嘆道:“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午膳後,兩宮和我家王爺在西廂閒話,說到王爺娶新王妃的事情。縣主那會兒不肯午睡,在外面全聽了去。”

松陽泣道:“父王不要母親,不要松陽了。”

松陽年紀雖小,心思卻敏感。恍惚之間,我想起四年前的冬天,高曜一頭撲在我的懷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口口聲聲道:“父皇不要母后了……”我甚而想起了我自己,當年母親生弟弟朱雲時,我也著實不痛快。

我憐惜之心大起,嘆息道:“孩子們的心思,都是這樣的。”說罷柔聲安慰了好一陣子,松陽方慢慢止了哭泣,又道:“皇祖母還說,皇伯伯也應該娶幾位皇妃,給曜哥哥多生幾個弟弟妹妹。”

我一怔,松陽看著我道:“皇祖母還說到玉機姐姐了呢。”

我不覺問道:“說什麼?”

松陽道:“皇祖母說,宮裡閒話多得很,如果皇伯伯確實喜愛玉機姐姐,就早些冊封。”

我周身一緊,一股寒氣襲上心頭:“那皇伯伯是怎麼答的?”

松陽道:“皇伯伯說不急。”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走出濟慈宮,身在驕陽之下,才覺出一點溫暖和真實。心已冷透,盛暑之下只覺四肢冰涼。芳馨見我面色不好,不覺擔憂道:“連太后都這樣說了,姑娘可要早些打算。”

我嘆道:“君命難違,真到了那一日,也只有抗旨了。便是一頭碰死,也不嫁。”

芳馨面色一變:“那又何必?姑娘做皇妃,其實並不壞。”

我冷冷道:“姑姑當真這樣以為?”

芳馨執傘的右手一顫,只覺灼人的熱浪在我額頭晃過。她咬著唇,低低道:“其實太醫早就說過姑娘的身子不好,若以此推辭,也是可以的。”

提起此事,我更覺無望:“罷了。”

六月一過,松陽和兩位亭主便回府了。轉眼宮中風平浪靜已有兩月,我每日讀書作畫,有時也陪太后和皇后閒話半晌。皇帝雖然偶有賞賜,但從未召見,我的心慢慢落了下來。然而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一絲暴風雨的氣息正在一個我看不見的角落裡盤旋。幽暗而縝密,卻又輕巧如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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