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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那小信封,並未封口。封皮上是“金華百沙山李經緯大人鈞啟”字樣。狄公一愣,忙吹開封口,抽出一頁素箋來。同樣恭楷寫道:
不孝兒誠惶誠恐書拜父親大人膝下,仰請大安。
辭雲:
男兒當門戶,
墮地自生神。
雄心志四海。
萬里望風塵。
忽然顏色變,
苦相集其身。
吞嚥疑素齒,
還敢照朱唇。
垂淚嘆運命,
卑陋難再陳。
日日逃深室,
藏頭羞見人。
行勢如夏蟲,
衷心仰陽春。
跪拜無複數,
一絕逾參辰。
蓋點化前人辭也,言不盡意,晤面其來世歟?
垂囑未克終功,餘事可問溫某人。不孝兒再拜
絕筆。七月二十五。
狄公攢緊雙眉,隱約感到李璉這詩中有一種苦痛難言的心曲,彷彿他突然遇到可怕的橫厄,憂懼莫名,只有求死一途了。——他在秋月前有自卑?這裡“卑陋難再陳”、“藏頭羞見人”,似也言之鑿鑿,但這種自卑又豈是僅僅面對秋月才萌生的呢?——“垂囑未克終功,餘事可問溫某人。”難道他與溫文元的陰謀是他父親李經緯的“垂囑”?——狄公愈想愈覺糊塗,真不知李璉葫蘆裡埋的甚藥,也不明白甚事困擾得李璉苦痛難忍要一死了之。
“不!李璉確是自殺的!——李璉將此信交於秋月時,自殺之念已決,再無反悔可能。但是,但是……”
狄公猛地一拳打在桌上,銀燭臺搖晃幾下險些跌落。
“難道李璉臨自殺前還會嬉皮邪臉動手動腳汙褻馮玉環?!從這詩信情詞判來,李璉是懷著極大疑懼與苦痛,自殺身亡的。這信與詩秋月並未讀到,更不可想象是秋月偽造的。那恭楷字跡,尤其是那詩的文采詞藻也決非秋月一類人物可杜撰。況且寓義怪異,一時也捉弄不明白。”
狄公又靜坐下來細細思量。——秋月決不會想到李璉如此一番委曲心腸,她當時的心思全計算在羅應元身上了,故隨意將此信封往抽屜裡一塞了事。竟誤了多少大事!早是我此刻發掘,也算是神差鬼使,不然這離奇官司不知顛倒哪裡去了。
馮岱年父女為何要承擔下殺人移屍的罪名?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正因為編造的逼真,他當時深信不疑。——這個奇異的、有違常情的舉止背後又隱藏著什麼心機呢?他將馮岱年父女的言語—一記憶出來,併力圖浮現說話當時的形態神色。溫文元的招供、凌仙姑的證詞、馬榮所聞以及蟹蝦兩個朋友的線索,他又—一理清過一遍,乃依稀有了一個大輪廓的構想,似乎找到了合乎常理的解釋。——紅閣子的秘密太可怕了。
狄公離了秋月宅邸,便循花園中那條小徑徑直口到紅閣子。即命永樂客店掌櫃拿了他的名帖火速將馮岱年父女傳來紅閣子問話。
他將紅閣子裡裡外外細細窺查了一遍,又跳出露臺在樹叢深處認真搜尋了,乃返入房中。隨即將紅閣子一座門窗全數關嚴。他明白,這樣一來房中登時會悶熱異常,但他絕不能再冒風險,有絲毫的疏忽。他的對手是一個窮兇極惡而又肆無忌憚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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