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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哪裡訂得著,連站票都沒了。”
“訂不著?我不相信。”他說,“你讓我試試,好不好?是去昆明,對嗎?”
“OK,”我煩了,“瀝川同學,打住。我不想你替我花錢。買票是我自己的事情。還有,”我想起了那件八千塊錢的大衣,又加上一句,“以後不許你給我買超過五十塊錢的東西!”
“去昆明的火車要三十九個小時,飛機只要三個半小時。”他根本不理我,邊打電話邊上網。
“NO。”
“你知道火車站裡有多少人販子嗎?女研究生都給他們賣到山溝裡去了。”
“No means no。”
我收線關機。瀝川那副不把錢當回事的態度觸怒了我。瀝川,你有錢,什麼都能辦到,是不是?我偏不要你的錢!
我在隨身聽裡挑了首王菲的歌。我特別喜歡王菲,她那樣閒適、那樣慵懶、那樣好整以暇、那樣隨心所欲,點點滴滴,吐露的全是女人的心緒和情慾。我在王菲的歌聲中無聊地等待著。無事可做,只好把《月亮和六便士》又看了一遍,一直看到天亮。然後我發現我對毛姆——這本書作者——越來越討厭。那位昆明的大叔打著哈欠對我說,“小丫頭,在看什麼好書,說給我聽聽。大叔我實在困得不行了。”
“大叔,您看這段,說得對不對?”
我解釋給他聽:“要是一個女人愛上了你,除非連你的靈魂也叫她佔有了,她是不會感到滿足的。因為女人是軟弱的,所以她們具有非常強烈的統治欲,不把你完全控制就不甘心。女人心胸狹隘,對那些她理解不了的抽象東西非常反感。她們滿腦子想的都是物質的東西,所以對於精神和理想非常妒忌。男人的靈魂在宇宙的最遙遠的地方遨遊,女人卻想把它禁錮在家庭收支的賬薄裡。……作為墜入情網的人來說,男人同女人的區別是:女人能夠整天整夜談戀愛,而男人卻只能有時有晌兒地幹這種事。”
“媽呀,說得太在理了,我老婆就是這個樣子的。這什麼書啊,都說到我心坎兒裡去了!你看完了嗎,借我看看?”大叔流著哈啦滋說。
“這是性別歧視好嗎!”我憤怒地看著他,鬱悶。
火車站這點挺好,二十四小時提供熱水。天一亮我就去廁所洗臉刷牙,又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在廁所裡我照鏡子,看見自己蓬頭垢面,面板毫無光澤而且隱隱泛藍,好像聊齋裡的女鬼。
回來時已經七點半了。開啟手機,上面顯示六個未接電話,全是一個人的號碼——瀝川。
那位大叔也強提著精神,看今天的《人民日報》。
“丫頭,再說點什麼給大叔提神吧。對了,你不是英文系的嗎,給我念句英文詩吧。”
我嚇一跳,看他拎著一大包行李:“大叔喜歡詩歌啊!”
“看不出來吧,其實我是會計!”
“那我給您背兩首詩吧。”我先說英文,然後又將一位名家的譯文背給他聽:
“情人佳節就在明天,我要一早起身,
梳洗齊整到你窗前,來做你的戀人。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他開開了房門。
她進去時是個女郎,出來變了婦人。”
大叔哈哈大笑,說丫頭真有你的,挺逗的嘛。
我來勁兒了,又給他背一段:
“張三李四滿街走,
誰是你情郎?
氈帽在頭杖在手,
草鞋穿一雙。”
大叔笑得更厲害了,說:“丫頭你真神,能吟詩呢。你吟的是他吧!”
他指著我的背後。
我一回頭,看見一個英俊的男人,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戴著帽子,拿著手杖,只是沒穿草鞋。
大叔說,“哎,丫頭,給大叔長長知識,那詩是誰寫的?這麼有情趣?就聽你說一遍我就記下了。下回我把它當犖段子說給人聽。”
我沒張口,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替我回答。
“莎士比亞。”
瀝川。
看著瀝川的樣子,我覺得有些心虛。他穿著休閒衫,戴著草帽,一副剛從夏威夷度假回來的樣子。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瀝川雖有殘障,看上去卻總是光鮮明亮、神采奕奕。我呆呆地看著他,半天沒說話,好像走進了另一個時空。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問。他顯然坐了今天的早班飛機。
“打你電話,關機。”他冷聲說,“知道我有多著急嗎?”
“不會吧……”
“這兩天你就睡這裡?”他掃了一眼四周,亂糟糟的一群人擠在一起。一位農村大嫂正對著鏡子剔牙,另一位媳婦則袒開胸脯奶孩子,毫無顧忌。
“打了幾個盹而已。”我說,“排隊比考試可輕鬆多了。”
“你等著,我去給你買早飯。”他放下包,抽身要走。
“哎哎,要不你替我排隊,我去買。這裡地形複雜著呢。”我攔住他。車站這麼亂,又沒有殘障設施,人人拖著行李趕路,萬一撞傷了他就麻煩了。
“要不我們一起去吃?”他走到我前面一位排隊的大嫂面前,請求她替我照看一下。那位大嫂拿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拼命點頭,花痴地幾乎快暈過去。
我在心中苦笑,瀝川哥哥,拜託你不要放電,好不好?
他拉著我,坐電梯到二樓,找了家咖啡館,點了份甜點。我對服務員說,“勞駕,最苦的咖啡。”
他看著我,良久,嘆了一口氣:“小秋,我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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