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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孩子肯定會跟盧克的孩子成為朋友,孩子們都得在那間亂糟糟的鄉村學校裡摸爬滾打,不過他們會慢慢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能夠大顯身手、一展拳腳。

在地裡幹活的白天會很漫長,但是回家度過的夜晚會很溫馨,充滿了喧鬧與歡笑。是的,還有愛。家裡會有一個人開著燈,永遠守候他。那個人會是誰呢?是艾莉嗎?

這幅想象的畫面立刻開始模糊、褪色。如果她還活著。如果他留下來。如果一切都變得不同。如果,如果。這個念頭純粹是異想天開,他已經失去了太多機會,錯過了太多可能。

福克已經選擇了在墨爾本生活,他覺得自己過得很好。他喜歡在城市的街道上行走,身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認識他。他更願意動用大腦來工作,而不是彎下腰來幹活。

生活就是取捨。當他結束一天的工作回家時,公寓裡也許是寂靜、空蕩的,但是卻不會有一個對他知根知底的人探究地看著他。他的鄰居不會對他品頭論足,不會攻擊他或者散播關於他家庭的謠言,更不會把動物的屍體扔在他家的門階上。他們不會打擾他。

他習慣了與人保持距離,只有熟人卻沒有朋友。有朋友又能怎樣?他的摯友淹死在河裡,水腫的屍體漂上水面,還來不及傷心悲痛,別人就舉起石頭打破了他家的玻璃。與其這樣,還不如沒有朋友更好。沒錯,他每天都要堵在上下班的途中動彈不得,大部分的日子都是在辦公室的日光燈下度過,但至少他的生計沒有岌岌可危地懸在變幻無常的天氣上,至少他不會望著萬里無雲的天空而感到恐懼與絕望,至少對他來說飲彈自盡不會是正確的選項。

盧克·漢德勒回家時,也許的確有一盞明燈在守候,但是某種黑暗卻從悲慘、絕望的小鎮上飄來,悄悄地鑽過門縫,滲透進這棟房子裡。那黑暗是如此邪惡而強大,足以永遠地熄滅那盞明燈。

當他們找到格里時,福克的心情很低落。格里正在一間牲口棚外支著掃帚發呆,聽到他們走近,他驚訝地抬起頭,緊張地看了一眼妻子。

“我不知道你來了。”說著,他接過了福克遞上的杯子。

“他一直在屋裡幫我的忙。”芭布說。

“噢,謝謝。”格里含糊地說。

“還有好多活兒要幹,打起精神來吧。”芭布朝丈夫微微一笑,“看起來你的進展還不如我呢。”

“唉,我知道,對不起。來這兒比我想象得還要困難。”格里又轉向福克,對他解釋了一下,“我覺得是時候來看一看,面對現實了。”他望向農舍,“對了,屋裡有什麼東西是你想要的嗎?比如照片之類的?你可以隨便拿。”

福克一點兒都不想從那棟可怕的房子裡帶走任何紀念品,他搖了搖頭。

“不用了,謝謝你,格里。”

他喝了一大口咖啡,咽得太急差點兒嗆著。他很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現在只盼著芭布能先走一步,好讓他跟格里單獨說話。

然而,他們三個只是默默地喝著咖啡,眺望著地平線。在遠方,福克能分辨出馬爾·迪肯家那座拱在山坡上的醜陋農場,他想起酒保說過迪肯要把土地留給他的外甥。

“這個地方你們打算怎麼處理?”福克問。格里和芭布對視了一下。

“我們還沒決定好,”格里說,“我估計應該是賣了吧,假如能賣掉的話。得到的錢就拿去給夏洛特建一個信託基金。我們可能得用推土機把這棟房子拆了,只賣土地。”芭布發出了不滿的嘖嘖聲,格里看向她。

“唉,我明白,親愛的,”他的聲音中有一絲挫敗感,“但是我覺得鎮上根本沒有人願意住在這棟房子裡,你說呢?外地人又不會排著隊到這裡來買房子。”

“迪肯或者道有沒有提過要跟你們合作?”福克說,“把兩塊地並在一起賣給亞洲的投資者?”

芭布轉向他,一臉嫌惡:“那兩個渾蛋就是拿出十塊錢的票子來換五塊錢,我們都不幹,更別提跟他們合作了。對不對,格里?”

她的丈夫點了點頭,但是福克猜想格里應該對基瓦拉鎮的土地市場情況有著更為現實的瞭解。

“三十年來,我們從柵欄的那一邊得到的只有不幸。”芭布繼續說,她的聲音更響亮了一些,“如今我們絕對不會幫助他的。你知道嗎?馬爾曾經在半夜偷偷地溜出來,把劃定土地界線的柵欄往我們這邊移動,就好像我們都是傻子一樣。只要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他就非要摻一腳,什麼便宜都想佔。我知道當年就是他把盧克的狗碾死了,他再怎麼否認也沒用,我知道就是他。你還記得那件事嗎?”

福克點了點頭。盧克本來很喜歡那條狗的,當時他才十四歲,抱著它的屍體在路邊號啕大哭。

“而且,他年輕的時候總是領著一大幫鎮上的混混兒到處胡鬧,折騰到大半夜才回去,是不是,格里?他們喝酒作樂,開著卡車在街上橫衝直撞。明知道我們天不亮就得爬起來幹農活,他還是把亂七八糟的音樂放得震天響。”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親愛的。”格里剛說完,芭布就轉臉瞪著他。

“你在替他說話嗎?”

“不,天哪!我沒有!我只是陳述事實。他確實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法再那樣鬧騰了,對不對?你也知道呀!”

福克想起自己與迪肯在酒館裡的那次古怪的碰面。

“他好像是得了失智症[1]。”

芭布冷哼了一聲:“原來叫這個名字呀?要我說,那就是一輩子幹盡壞事的老醉鬼得到的報應!”

她啜飲了一口咖啡,抬頭看向迪肯的土地。當她再次開口時,福克聽出了話音間的惋惜。

“我就是替艾莉覺得難過。至少我們可以關起門來不看他,但是那個可憐的女孩兒卻要跟他一起生活。我想,他確實以自己的方式關心著艾莉,但是他的戒心也太重了。格里,你還記得那片上游的牧場嗎?”

“我們沒法證明是他乾的。”

“對,但明明就是他乾的。不然還能是誰?”芭布看向福克,“當時你們幾個孩子大概十一歲,就在艾莉的媽媽離家出走後不久——我沒有怪她的意思,可是她走了以後,艾莉這小丫頭就變得孤苦伶仃了,不是嗎?她那麼瘦,根本就不好好吃飯,眼神裡全是絕望,就好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樣。最後我就上山去告訴馬爾,說她不大對勁,他得想想辦法,要不然她會病倒的。”

“馬爾怎麼說?”

“唉,想想也知道,我還沒說完他就把門關上了。一週以後,我們家在上游的那片牧場就全都枯萎了,事前一點兒徵兆都沒有。我們做了一些檢測,發現土壤的酸鹼度全都亂套了。”

格里嘆了一口氣:“沒錯,自然狀態下,這種情況也是有可能發生的,不過——”

“不過,假如你的鄰居在地裡倒了一輪化學藥品,那就更容易發生了。”芭布說,“這件事害農場那一年損失了好幾千塊,我們拼命掙扎才撐了下來,而且那片牧場始終都沒能恢復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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