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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桂不去看櫃子,趕緊掀了床罩看床底的箱子,她如今東西多起來,一個小箱早就不夠放了,又託人買了一隻樟木箱子搬進來,屋裡平日打掃得乾淨,倒看不出有沒有被人移動過,可箱子上的鎖卻是好的。

大箱子裡頭還擺著小箱子,石桂的鑰匙一向隨身帶著,她摸出來開了箱,一層層的衣料衣裳底下才是小箱,大的沒動過,小的自然也沒動過了。

蕊香看她這模樣急問一聲“怎的?丟東西了?”

石桂搖搖頭“箱子裡的沒少,不知道櫃子裡少了沒有。”這間屋雖沒打算長住,卻也添置了許多東西,石桂屋裡沒櫥沒櫃,放東西不方便,小丫頭子人人都要,馮嬤嬤乾脆一間屋子添了兩個矮櫃,就放在桌頭邊上。

這時節鮮花都是稀罕物,只葉文心的屋裡還有,石桂那個粗陶瓶裡插的是一支堆紗花兒,也不過十來文錢,卻是十幾二十來朵的花苞,拈了綠紗作梗,紅白花朵兩枝並作一枝,看著多幾分活氣,這兩簇花枝本是向著床的,叫人動過了。

她拉開抽屜一看,一眼就瞧出少了半盒珠子,蕊香也伸了頭過來,不明所以的問道“怎麼?珠子少了?”

這樣的粗珠兒不值錢,一百錢能買來一大盒,珠色不好,又不圓潤,也都是貧家女子買了串珠兒充作花釵用,石桂是買來打結子用的,結子底下綴上些珠兒,瓔珞串流蘇似的串上五六串,掛在腰上也算一樣飾物,哪知道這樣的粗珠還能叫人偷了去。

除了珠子,旁的都沒少,頂針箍兒都在,碎料子也沒動過,底下一把十來個錢,也都是齊的,石桂性子細,她的東西都放得有章法,拿了薄木片兒把抽屜隔開來,一邊放一樣,一眼能看出動了什麼。

“少了半盒子,我原是要串珠的。”指一指繡籮裡做了一半兒的荷包,是做給葡萄的,春燕繁杏幾個也瞧不上眼。

蕊香先是心裡一緊,屋裡丟了東西,她跟石桂又是一道的,那拿東西的人就只有九月了,等知道是珠子,這才鬆了口氣,嘴角一鬆就露出笑意來“得虧不是什麼貴重的,必是要用了沒有現成的,等她回來再補給你。”

一個屋子住著拿些面脂頭油都是尋常事,再沒有為了這個就大動干戈的,總有個不湊手,藉著使了,下回自然要還。

石桂也跟著點頭,這東西說值錢又確是不值錢的,可心裡卻存了個疙瘩,不問自取總不是一件好事,難道以後還處處上鎖不成,她還想著年後有錢了,置個衣櫃回來,一年四季領了七八件衣裳,總不能都堆在箱子裡。

兩隻貓兒見石桂回來了,趴著櫃子等她抱上床,兩隻貓兒還小,跳不上床去,石桂只要出門,就把它們放到地上,抱起來捏捏爪子“養著你們呢,也不知道給看看門。”

沒叫貓撓,必是屋裡人乾的,九月同她一個屋,她拿東西,這兩隻貓兒趴在地上一動都沒動,蕊香推一推她“何必呢,都是小物件,一時不湊手也是有的。”

石桂卻不能對她說些勿以惡小而為之的話,只嘆一聲“你哪裡知道,九月的姐姐要出嫁,那一份嫁妝全從她身上來,她盯著我借了幾回錢,我哪兒能給,肉包子打了狗,有去無回的事兒。”

石桂說得這一句,蕊香倒蹙了眉頭“你也太多心了,我看她就可憐的很,四個女兒一負重擔全壓在她身上,何苦再冤了她呢,她找不見你,先拿了是有的,旁的卻不能說。”

上頭有玉絮瓊瑛,跟著又有六出素塵,再加一個石桂,蕊香之桃兩個想進屋子都難,同九月就在院子裡頭當差,交情比跟石桂還好些,聽她嘆得多了,倒有些可憐她,此時聽了石桂的話很有些刺耳“她平日裡辦差也很老實,在咱們跟前滿口都說你的好話,不過借點東西,還不如香粉胰子值錢,你借得什麼她都數著說出來,記著你的情份呢,何至於就這麼說她。”

石桂看她一眼,搖搖頭“這樣的事兒我見得多,這拿去的珠子也必不是她自個兒用了,我給她,是我同她的情份,給了她親孃姐姐用,算哪門子的情?”

石桂說得自有道理,蕊香卻還是嘆一聲“可憐見的,再沒哪家的媽,這麼待親女兒的。”說著就去鋪床,也不再提這話,屋子裡沒了聲兒,倒顯得有些尷尬。

石桂把布鋪來了,點上油燈,拿出粉條,蕊香這才捱過來,兩個不再提九月的事,她一味訴苦,石桂再揪著不放,倒顯得她小氣,乾脆不再說了。

蕊香也把話頭茬開,替石桂參詳著把布給裁了,做裙子比做褲子還容易些,上頭的腰帶一縫,裙子就能上身了,只看著太素。

“有些素了,要麼你在這邊角上繡幾朵花?”淡雪青葡萄暗紋的,到春日裡穿著必顯得顏色好,蕊香看著卻嫌太素,石桂卻不耐煩費心在這上頭,搖了頭“原就有暗紋的,再繡上花太打眼了些。”

新做的裙子疊起來還收在箱裡,石桂手裡抱了貓,遇上這麼個一味會哭會訴苦,跟她講真,瞧在別個眼裡倒成了她以勢欺人。

這個屋子不能再住,再這麼住下去,連幫補她也成了應當應份的,必得想個法子換屋子,說穿了都是些小東西,石桂又不是肯唸叨的,一根針一束線,積少成多,難道還能為了這個跟她大吵一架?

因著這樁事,待九月回來時,蕊香便拉她去說話,九月紅了眼眶進來,對著石桂便哭“是我的不是,不敢沒問你就拿了,只到處都尋不著你,這才拿的,想等了月錢還補還你。”

一面說一面淌淚“我姐姐的嫁衣裙子上缺了一圈綴珠,我數著還差些,又不及去買,你別生我的氣,我一準兒給你補上。”

石桂最厭看她哭,分明沒理,一哭倒跟佔了理還受欺負似的,看一眼蕊香,蕊香正蹙了眉頭看著,兩個都是糊塗人,石桂一句話就止住了她的話頭“你姐姐當了多少年差?雖是外院的也有三五百錢,難道連嫁衣上的珠子,都得跟你討要不成?”

這話卻把蕊香給拉過來了,她拍了九月的肩“這話才是有道理呢,你也別樣樣都由著你姐姐們挑,她們哪一個不拿月錢,怎麼就你的東西能討到手去了?”

石桂知道再跟這兩個說也無用,先把自己摘出來“這話我說最末一回,往後再不說了,你要藉甚麼,若不是你自個兒用,我就是多的滿床滿箱,我也不會借給你。”

這屋子她也是住到頭了,等宮裡的姑姑一來,石桂就要調到她屋裡頭去,就跟馮嬤嬤那兒兩個小丫頭似的,跟嬤嬤住一個屋,侍候燈火茶水,九月再想幹什麼,只怕就得打蕊香的主意去,讓這兩個糊塗的,各自吃吃虧。

她心裡堵著一口氣,甩門出去了,聽見身後九月在哭,蕊香還不住勸她,這一回倒把石桂認成是好人“她雖獨些,到底是為了你好呢。”

若是葉文心也是這麼個糊塗的,石桂這差事也不用當了,她對著一叢老竹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得虧著葉文心葉氏春燕几個心裡明白。

這事兒卻沒這麼過去,石桂回了一趟鄭家,就見著小院子裡堆著櫃子,鄭婆子見著她就笑得見牙不見眼,招手道“你看看,我把那空出來西屋給理了給,給你和葡萄一人打一張床,往後回來了,也好有個住的地方。”

鄭婆子這個小院卻只得一間正房,外面是廳,裡間屋,女兒沒出嫁的時候,她跟女兒一道住,女兒出嫁了,這屋子就是她一個人的。

鄭婆子是個會鬧騰的,原來也算得臉,寡婦人家哭訴幾回,說跟人一個院裡不方便,也確是不方便,這才單獨給了她一間小院子。

如今說要給石桂葡萄打床睡,石桂立時便笑,她此時知道金陵冬天有多難過了,笑道“乾孃也真是的,還費勁買那木料子做甚,不如盤一張炕,我跟姐姐睡一處就成了。”

鄭婆子等的就是她這一句,床能帶得走,炕可帶不走,她摟了石桂“知道你是個省事的,可這床打好了能給你帶走。”

石桂推了又推,鄭婆子這才順坡下“給你攢著,到時候打一張好床。”石桂回來一趟,帶了些肉菜糰子回去,又給了鄭婆子半吊錢。

葉文心走的時候說是住上兩夜再回來,哪知只住了一放,石桂回去時,院子裡頭燈火通明,蕊香提了銅壺送水進去,石桂往裡一張望“怎麼早回來了?”

蕊香搖搖頭“哪個知道,姑娘才剛還問起你來了,你去回話罷。”

石桂卻沒能跟葉文心說上話,她才掀了簾子進屋,瓊瑛就沉著一張臉,面上結了霜,蹙了眉頭看著她“你怎麼看的屋子?”

看屋子的活計卻不是交給石桂的,瓊瑛也不問情由,舉著個線香筒,遞到石桂眼前“這上頭的蓋子哪兒去了?”

線香筒是青綠翡翠雕的,頂上的蓋子是象牙的,裝的線香一向不曾動用,葉文心燻屋子也用得是香花鮮果,還是因著屋裡兩日沒呆人,這才先點起來燻一燻,哪知道頂上的蓋兒找不見了“院裡頭只有你們,少了東西,你怎麼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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