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尚存的“仁义”之念,或能如星火燎原,支撑他做个守成持重的本分人。
只可惜……这念头甫一升起,便被眼前堆积如山的案牍与嫡子过往种种不堪行径所冲淡。
那点微光,在浓重的失望与现实的冰冷面前,显得如此微弱而渺茫。
他终究只是沉沉一叹,将那份复杂的感触压回心底,重新提笔,落下的朱批却比方才更显沉滞。
李念安悻悻然回到房中,只觉百无聊赖。
他先是抓起案头几件玩腻了的竹马、泥偶,胡乱摆弄几下,便觉索然无味,随手掷开。
目光逡巡间,瞥见地上那本被自己迁怒摔落的《机巧图说》,封面沾染了些微尘土。
他鬼使神差地俯身拾起,带着几分残余的怨气,随手翻开。
然而,甫一入眼,便是一愣——这书竟与往日夫子硬塞给他的那些布满蝇头小楷的典籍截然不同!
满纸皆是线条清晰、结构分明的图画!
奇巧的机关、精密的榫卯、运转的轮轴……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即便他大字不识几个,完全看不懂图下那些注解小字,单凭那生动形象的丹青妙笔,竟也能猜度出其中七八分精妙!
一架利用杠杆撬动巨石的装置,一个依靠水流自行转动的磨盘,一组环环相扣、牵一而动全身的联动机括……这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瞬间攫住了他孩童天性中的好奇与探究欲。
殊不知,此书并非坊间寻常《机巧图说》,乃是陆婉婉煞费苦心,专为他量身“改制”。
她深知李念安对书本与文字根深蒂固的抗拒,故特命人寻了精于此道的画师,将书中核心的机巧原理,尽数以直观形象的图画呈现。
其用意昭然——先以这“无字天书”般的奇趣吸引其目光,勾起其“这玩意儿究竟如何运作”的浓厚兴趣。
待其心痒难耐,欲究其详时,那图下注解的文字,便成了打开奥妙的钥匙。
如此,或能诱他主动生出“认字”的念头,再徐徐图之。
此等书籍,陆婉婉实则早已备下数册。
然李念安素来视她母子如无物,每每狭路相逢,莫说接物,便是正眼也吝于投来一瞥。
陆婉婉性本清高,自不会自讨没趣,热脸去贴冷臀,故而这些书册,一直深藏箧中,未曾送出。
然则,自李牧之吐露欲将李毓记入嫡谱、充作承嗣之人的念头后,陆婉婉心念陡转。
她心中澄澈如镜:若自身门第显赫,或身怀异术,抑或毓儿能得仙缘庇佑,承此爵位或尚有一线可能。
然现实是,她不过一介弱质,毓儿纵天资颖悟,其性却温润如玉,太过纯善仁厚。
此等心性,于波谲云诡的侯府承嗣之争中,无异于稚子怀璧行于闹市!
莫说成才,恐未及长成,便已遭柳清雅母子暗算,尸骨无存!
陆婉婉更笃信一事——柳清雅与那位拜入玉清仙门的十六公主情谊匪浅。
公主离京前,岂会不赐下几桩护身保命的仙家手段?
那些神鬼莫测的玄门之法,岂是夫君李牧之一介凡俗官吏所能抗衡、所能护得毓儿周全的?
故此,李毓入继嫡谱之路,于陆婉婉而言,实乃通往死地的绝途!她断然不能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