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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須啼
懷愫
金祿跟齊王辦案, 連日來也見得多了。
剛進來的人,個個都鐵骨錚錚,誰也不肯供出同儕。餓上幾頓冷個幾天, 也都還能撐得住讀書人的風骨。
可只要動起鞭子刑具, 服軟的十之五六,管他是連襟還是四鄰, 是沾親還是帶舊一概不管了, 個個都盼著多供一個人, 就能少受點罪。
他有兩套法子, 一套是對付那些一來就下獄的,一套是對付裴觀這種, 還給幾分薄面的。
既然主子特意吩咐了,那便讓探花郎先過兩天好日子。
裴觀等了許久,也沒等到隔牆人的動靜,夜一深, 絲絲寒風從屋中各處的縫隙鑽進來, 吹得桌上燭火明明滅滅。
裴觀起身,將窗戶抵牢些,依舊有風從窗紙縫隙中灌進來。他搓搓手,緊了緊鬥蓬。
金祿嘴上是說給他添炭盆, 哪裡有好炭火用, 尋常黑炭反起濃煙,熱不了屋子還得開窗戶透氣兒。
裴觀乾脆不用,他搓手動筆,用還帶餘溫的茶水研墨, 在紙上落墨。
寫上幾筆便墨意乾澀, 只得不住呵氣, 再倒茶水續墨,寫得十幾頁紙。忽聽見窗外一聲響動,裴觀走到窗邊,開啟一條窗縫。
四鄰的燈火都熄了,他便也“入鄉隨俗”,手執燈盞到床前預備睡下。
說是床,就是兩張條凳搭了一塊木板,上面薄薄一層被褥罷了。
裴觀確是生在富貴窩,長在金銀鄉,但他上輩子下過獄,牢裡的草蓆都睡過,能有這麼塊板子,就比牢裡要舒服得多了。
他將椅子挪到桌邊,暫作床前桌,把油燈擺在上頭。
鋪開被子,解下鬥蓬,鬥蓬倒比被褥還軟和保暖。
和衣而臥,身上竟也不覺得有多冷。再睡了一會兒,竟覺得熱起來。將鬥蓬掀開,細一思忖,原是阿寶給他袍子裡頭夾的羊皮起了作用。
這幾日天一直陰惻惻的,似有雨雪,要是沒這件夾羊皮的袍子頂著,到夜裡還不知怎麼過。
到了下半夜,果然開始下起雨來。
外頭雨聲瀝瀝,秋風夾著水氣寒氣吹進來,將裴觀凍醒。他把鬥蓬往身上一蓋,倒還能忍得下去。
眼才闔上,先聽見外頭喧譁聲,跟著滿院火光。
裴觀摸黑爬起,從窗縫中瞧見幾個皂隸架著人進院門,金祿走在前頭罵罵咧咧:“好日子不過,早些說了,何必去苦牢受罪吃冷風。”
也不知那人招認出什麼,不光換了屋子,還請了大夫。
院中燈火一直亮到三更才熄。
院中人必也在瞧這場“熱鬧”,這場下馬威,大約是個整個院裡的人預備的。
天一亮,皂隸來給裴觀送早食,一碗稠粥,一碟醬瓜。
不多時,金祿來了,他臉上帶笑:“昨兒夜裡沒嚇著裴大人罷?那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地方不肯待著,真關到那裡頭,可沒好果子吃。”
“那裡頭”裴觀已經見過。
他終於開口問道:“究竟是為何事將裴某叫來?這沒頭沒尾,實在讓人納罕。”
金祿笑了,心想下馬威有用,探花郎面上裝得再鎮定,心裡也還是害怕,他賣了個好:“裴大人可聽說過《正氣集》?”
要說沒聽過,那也太假了。
“怎麼?”
金祿心想,這人既不承認知道,也不說不知道,倒要打點精神套他的話。
“裴大人若看過這書,就知道里頭文章大大不妥,很有些犯了大忌諱的東西,我主子得了旨意,徹查此事。”
說到大忌諱時,他還咬了重音。
“還有這等事?”
金祿耐著性子作答:“可不是!查抄出來的都堆在衙門堂中,全是罪證,裴大人府上可沒這等犯上作亂的東西罷?”
金祿說到查抄,裴觀心中微驚,難道齊王已經派人去家裡查抄?
阿寶膽子還大些,母親妹妹怎辦?早知就讓阿寶趕緊挪到後宅中,她住在留雲山房,那些皂隸可別衝撞了她。
再看金祿的眼神,裴觀心神略定。
他緩緩搖頭:“這與我就更不相干了,莫不是你主人弄錯了罷?”
金祿笑了:“既然請裴大人來,就有請裴大人來的道理,有人說裴大人與這事有些關聯。我們主人也覺著定是弄錯了,要不然怎麼別人在牢裡關著,您能在屋裡歇著呢。”
裴觀覺得問得差不多了:“你主人是?”
“齊王殿下。”金祿一面說還一面兩手搭起舉高,以示尊敬。
“那就請稟報齊王殿下,請他徹查,裴某與此事絕無半點干係。”裴觀故意露出意外的表情,“況且,裴某也還有別的事要忙。”
裴觀正在守孝,除了寫寫諫言,還能有什麼事忙?
金祿瞥一眼桌面,桌上除了空碗,只有白紙和凍成鐵掃把的狼毫筆。
昨兒探子在窗邊分明瞧見他伏案書寫,那些紙是燒了不成?心裡這麼想,目光便四處搜尋。
難不成,他還能藏在枕頭被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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