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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秋白回來的時候,桑榆與梨花嫂都沒認出她來。只因進門的那人僕丁開道,婢女環繞,一身桃紅衫裙,烏高挽,做婦人打扮,上點珠盤翠,寶光緻緻。一雙瑩白的玉手交握胸前,持著一柄象牙白柄的美人團扇,偶有揮動間香風盈動,襲人口鼻,而那執扇的腕上也是金翠相間,可謂一派富貴之相。

而因為她的到來,受到驚動的三葉鎮上的百姓,已三五成群地圍在了三嫂小吃店的門口。

看店的桑榆與梨花嫂也有片刻的愣怔,只覺眼前之人很是眼熟,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自己從何認識如此富貴逼人的貴夫人。這般心思轉動間動作就有些慢了,還是桑榆先反應了過來,來者是客,直接想著先上前打個招呼再問,便要抬腳迎上去。

不想那貴夫人先出了聲,叫道“嫂子!桑榆!是我,秋白啊!”

隨著季秋白出聲,梨花嫂與桑榆幾乎同時聽出了是秋白,心裡一喜之後又是一驚,這秋白是怎地了?只是上了一趟京城,探問溪河先生訊息罷了,如何就成了婦人打扮?!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又為何小沈掌櫃那裡沒有任何訊息傳來?

梨花嫂上前拉住秋白的手,神色驚急,立時便出聲要問。緊隨其後的桑榆恰收到了季秋白暗遞過來的眼風,隱蔽地扯了一把梨花嫂的後襟衣裳,讓她將要出口的話,生生地轉為平靜,只問道“多日不見,你怎地忽然來了,也不讓人提前知會嫂子一聲?走吧,這許多人留在店裡也不是事兒,跟嫂子到後宅說話吧。”

季秋白點了頭,又吩咐隨行僕婢在店內用飯,便偎著梨花嫂又暗扯了桑榆,三人一齊回了後宅。又使人將本在廚房忙活的何秀芝叫去前面店裡盯著,將推著小吃車回來上吃食的李家兄弟都留了下來,在店裡幫著忙活。

而季秋白幾乎是一進後宅,倚上屋門,便立時變了神情,急切地小聲問道“先生逃離蜀都,一路南行,可曾投奔到此?”

這訊息太過驚人,直將梨花嫂將要問出口的“你因何做婦人打扮”給重又塞回了肚裡。

緊接著,季秋白不用她們再問,便小聲將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原來,季秋白上京後,打聽到了溪河先生的住處,欲上門時被小沈掌櫃派去的人攔住,將其帶離並將探聽到的訊息告知於她。

其時,溪河先生並未在其居處,而是一直被扣留在宮中十餘日了。小沈掌櫃能力有限,只能探聽到大致訊息。據聞宮內蜀皇突然病重,召先生入宮診治,結果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昏迷不醒了。太子震怒,扣留了參與治療的太醫共八人,不治好蜀皇不許出宮,還怒言蜀皇若崩必令太醫全體殉葬。

得知這個訊息,季秋白哪裡還坐得住,只是宮門深深,守衛重重,她就是再坐不住又能有何辦法?小沈掌櫃的人,自然也是知道她無法可想的事情,將訊息告知之後,也沒有盯著她。沒想到,季秋白竟然真的想到了辦法——她自賣自身去了太子府。

季秋白進了太子府之後,才知道何謂高門大院,何謂庭院深深,何謂一如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她只是被分到廚房幫忙的一個最下等的雜役丫頭,平時連四處走動的機會都很少,又如何能探聽的到訊息?

要說也是無巧不成書,急的熱鍋螞蟻一般的季秋白,為了能在太子府中四處走動,有意無意地攬了許多送飯的差事在身,到最後幾乎就成了專門送飯的丫頭。而這天,她送飯去太子府內棲鳳館之時,竟然隱隱約約在外院看到了溪河先生的背影!

原本傳言在宮中為蜀皇治病的孫溪河,竟然在太子府中!不,是被秘密軟禁在了太子府中!聯想到太子府中的警衛森嚴,聯想到太子府中前陣子大量買入僕婢,聯想到棲鳳館地處偏僻、崗哨林立,聯想到管家之子親自守門,季秋白不太靈光的腦袋一轉,就轉出了一個足以掉腦袋的秘密蜀皇病重與太子有關!

季秋白想通了事情,卻並不害怕,或者說自從她決定上京尋孫溪河的那一刻,就已經看淡了生死。沒多久,季秋白就找到了突破口,幾日前,她成了太子府管家之子谷裕康的第三房小妾。新人總是有一段備受寵愛的時光,季秋白如今也不例外,到了三日回門之時,谷裕康特地給她安排了僕婢,衣錦還鄉回老家來與親人報喜團聚一番。

聽聞季秋白做了太子府少管事的小妾,梨花嫂與桑榆皆是不勝唏噓。梨花嫂想她通身富貴氣派,看似入了高門,但說到底,太子的管家,太子府的少管事,也不過是個高等奴才,奴才家的妾室,表面的風光也掩飾不住事情的本質。實在沒想到,這唯一一個近支的小姑子,這個命途多舛的小姑子,這個性子執拗的小姑子,這個為了溪河先生不顧一切的小姑子,最後是得了這麼一個歸宿。

是好是壞,她一時之間,也是說不上分不清了。

而桑榆一方面震動於季秋白為了溪河先生所做的犧牲,一方面又焦急於溪河先生的處境,忙又道“真是苦了你了。那你……可曾打探到別的訊息?你剛才說他逃了,又是怎麼回事?”桑榆想了想,忍不住又添了一句問道,“嫁人之前,你可確定了棲鳳館裡軟禁的人就是先生?”

季秋白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道“棲鳳館戒備森嚴,我送飯之時也只是將飯送到館門外院,攏共我也只是那次見著了先生的背影一眼,但我能確認那就是先生!先生的背影我絕不會認錯!就是先生的一片衣角,我也能看出來那是他的!”季秋白聽到桑榆的話,情緒忽然有些激動起來,話聲也高了一點,甚至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用力道,“相信我,那就是先生!對了,我後來也旁敲側擊問了一些事情,佐證過了的。”

說完怕桑榆不信似的,又像是為自己更堅信似的,詳細說了起來“有一日,廚房接到棲鳳館的備膳單子,讓做的就是你做過的荷香叫花雞!還有一日的備膳單子,是你做過的麻辣水煮魚!就是這個!”季秋白的眼神亮了起來,“就是這個水煮魚,備膳單子上應該是先生自己揣摩的簡單做法,並不完備,我幫著出了主意,先生吃了後,第二日又叫的水煮魚,廚房管事婆子感激我,讓我去棲鳳館送的飯,就是這次,我在外院看到了先生的背影!他定是出來看送飯的人的!聽那邊下人跟谷裕康說,先生總是待在棲鳳館後院的一小片桑林前品茶讀書的,他定是吃出了水煮魚的味道,才會來外院門前。而且,桑榆,他在桑林前,桑林!你還不明白嗎?”說完,季秋白的聲音又小了下去道,“我還不明白嗎?”

桑榆也愣怔了片刻,心中有些酸澀,也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也不知道該回些什麼話,只沉默著。好在這次,季秋白沒用動問就自己說了下去道“我不知道先生是怎麼走的,我本來正想法子給他遞訊息的,可我還沒想出妥善的法子。我只知道他不知怎麼地,就逃了,就是……就是我被收房的那一日,谷裕康剛進屋子,下人就來報了,只隱約聽說‘棲鳳館那位不見了’!他立時便出去忙活了,一連兩日未歸,第三日回來安排事情,見了我,大約有些愧疚,我又好生求了他,他便安排人隨我回鄉探親了。”

季秋白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忽然紅了一片,神色間又有些茫然,又有些欣慰,又有些痛楚,忽然又說了一句道“所以,所以,我雖然做婦人打扮……”她沒接著往下說,但梨花嫂與桑榆自然都明白她的意思,她名分上已是他人之妾室,實際上還是處子之身。

季秋白臉上的神色忽然又變成了痛苦與急切,她連連道“谷裕康暫時回不來了,他帶人追去西京了。對了,你看,他追去西京了,那人定是先生無疑!”說著她唇角又泛起一抹嘲笑之意,小聲道“他追不到人的,先生定是回來了。回我們這裡,他定是那日也看到了我,想到了你,他不知道我為何到那裡去,他又或許聽到我要嫁給谷裕康的訊息,否則緣何那麼巧選在那一日逃了?他定會回來這裡看一眼的,回來看你!他不知道是不是會牽連你,他一定會來看一眼的,我知道,我知道的!”季秋白臉上的神色有些狂熱起來,使勁握住桑榆的手搖了又搖,接連問道“他沒來麼?他真的沒來麼?你沒看著他嗎?怎麼會?!是還沒到?還是你把他藏起來了?”

說完,她似乎是認定自己的判斷般,繼續追問道“我說的是對不對?你把他藏哪兒了?桑榆,你還信不過我嗎?你告訴我啊,你為什麼不說?是不是因為我嫁給谷裕康了?我絕不會透露先生的半點訊息的,桑榆你相信我!”

季秋白急切地說完這幾句話,豎起三根手指頭就要指天誓,桑榆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小聲卻認真地道“也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見到溪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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