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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在上海的南北雙方議和代表均有電報,南方總代表唐紹儀電雲:

“北京徐菊人先生鑑:頃得京耗,學生為山東問題,對於曹、陸、章諸人示威運動,章仲和受傷特重,政府將擬學生死刑,解散大學。果爾,恐中國大亂從此始矣。竊意學生純本愛國熱誠,胸無黨見,手無寸鐵,即有過舉亦可原情。況今茲所爭問題,當局能否嚴懲學生,了無愧作?年來國事敗壞,無論對內對外,純為三五人之所把持,此天下所積怨蘊怒,譬之堤水,必有大決之一日。自古刑賞失當,則遊俠之風起。故欲罪人民之以武犯禁,必懲官吏之以文賣國。執事若不能以天下之心為心,分別涇渭,嚴行黜陟,更於學生示威之舉,措置有所失當,星星之火,必且燎原,竊為此懼,不敢不告,幸熟裁之!”

北方總代表朱啟鈐也有一電拍給國務院錢能訓總理:

“錢總理鑑:北京大學等各校學生,聞因青島問題,致有意外舉動,為維持地方秩序計,自無可代為解說。惟青島問題,現已動全國公憤,昨接山東省議會代表王者塾等來函請願,今日和平會議開正式會,已由雙方總代表聯合致電巴黎陸專使及各專使,代陳國民公意,請向和會力爭,非達目的不可簽字,已將原電奉達。各校學生本系青年,忽為愛國思潮所鼓盪,致有逾越常軌之行為,血氣戾事,其情可憫。公本雅尚和平,還請將被捕之人迅速分別從寬辦理,以保持其愛國之精神,而告誡其過分之行動。為國家計,為該生計,實為兩得之策。迫切陳詞,伏維採納,不勝企禱之至!”

這就是轟轟烈烈的五四運動。

(附錄)曹汝霖的自白

曹汝霖以親日起家,亦以親日賈禍。民國七八年時,提起“曹陸章”三人,莫不目之為賣國賊。而五四運動,萬人所指即以曹、陸為物件。五四運動為近代史之重要一節,曹汝霖身當其衝,其晚年曾撰回憶錄,其中記敘五四一幕頗詳。對自己頗多回護,但大部分尚近事實,且有外間所不知之秘聞掌故,故仍不失其史料之價值也。特抄如下:

自黎元洪被迫解散國會後,議員紛紛南下,以護法為名,在廣東軍政府開臨時國會,留北者寥寥無幾。北京不得不另組政團,選?大總統。於是在東城安福衚衕設俱樂部,到處徵集會員,預備成立國會,主其事者為王揖唐、曾雲沛。徐又錚因現役軍人,不便出面,在幕後主持,世稱為安福系。當時揖唐曾勸我加入,且說將來可推為議長,我無此野心,且對黨的問題,向無興趣,手下又無嘍羅,遂婉謝之。後又勸梁燕孫(士詒)加入,許以參議院議長。時燕孫正在奔走南北和平,若能成功,其聲望豈非可駕合肥(段祺瑞)河間(馮國璋)而上之。有此野心,正合孤意,遂欣然加入。安福系既無綱要,又無組織,後成立國會,王揖唐自任眾議院議長,以梁燕孫為參議院議長,安福系分子龐雜,各謀私利,議長名為公舉,早已自己派定,不但說不上政黨之雛形,真是名副其實的一團糟,我深幸始終未嘗沾染。

安福系雖無黨魁,皆唯合肥之命是聽,惟梁燕孫異軍突起,另樹一派。一個政團,而有兩派,何能合作。然選舉大總統,河間又想一登寶座。大家一致推重合肥,合肥辭而主張舉北洋元老徐東海(世昌),眾無異議,即梁燕孫亦贊成。河間自知聲望不能與東海爭,遂未競選,選舉徐世昌為大總統。

東海當選後,一日約餘及閏生(陸宗輿)吃午飯,勸我繼長交通,餘仍堅辭,他問為何堅辭的理由?餘謂武人反覆無常,絕無主義可言,亦不知國家與團體為何事。餘這幾年,費盡心力,借成鉅款,結果一事無成,貽笑鄰邦,心灰意懶,無意再問政治。東海則曰,彼一時,此一時也。我此次上臺,亦是勉強,但既被舉,只得將就。聞財部國庫,還是隻有你留下的三百萬元,且將盡矣。聞你與日本尚有二千萬借款之議,因合肥下野中止,我要借重你續商此款,以爾我交誼,爾能幫合肥,何能置我於不顧?此事非爾莫辦。今日約閏生同來,以後凡事我們三人先交換意見。我擬任閏生以幣制總裁,交通財政兩部均未定人,任爾自擇。我還密告爾等,我將一反合肥之所為,擬南方談合,以謀統一。我與雲皆(岑春煊)本是同僚,且已有聯絡,和談或可有望,但不可外洩云云。我本重於情感之人,聽了東海懇談,論私誼,我與東海相識遠先於合肥。其時中外與論均反對武力統一政策,且聞南方中山大元帥制,已改為七總裁制,岑春煊為七總裁之一,且為有力之總裁。東海既變更武力政策,餘心中不免動搖,遂允仍就交通。

合肥推舉東海,本想以東海聲望團結北洋,再圖一舉。豈知東海就職後,即主張先禮後兵。其言曰,用兵已久,應稍事休息。南方派閥紛歧,主張不一,即與言和,未必能談得合攏,等那時再用武力,我方師出有名,必能獲各方擁護云云。言之成理,合肥亦無可如何,於是召集各省督軍,討論善後事宜,張作霖亦與焉,參戰督辦亦邀列席,國務員均列席。東海提出四項辦法:一停戰撤兵各回原防,二各省善後事宜,三應付外交,四整理財政幣制,與會者均贊成,於是下令停戰撤兵。國務總理錢能訓電勸南方撤兵回防,南方響應,遂議開南北和平會議,北方派朱啟鈐為總代表,南方派唐紹儀為總代表,在上海開會,豈知南方提出強硬議題,無可接受,此話很長,容後再敘。

先說東海以我既允就交通,即說,現在既要與南方談和,亦非錢不辦。我聽說合肥與日本,尚有一筆二千萬日圓之借款商談未竟,合肥下野,我要你與日本續商此款,以應和談之需,務望你為我盡力云云。我既允就職,自應盡力而為,誰知後來招來之惡果,即種因於此。我之一生錯誤,即由於重情感,不能祛除名心,而東海與合肥之政爭,更為餘所不及料也。

餘就任交通總長後,第一件事,即進行與日方商前議未定之借款。時西原已回國,日本寺內內閣已辭職,繼任內閣為原敬,原內閣標榜不干涉中國內政,因寺內遭了干涉中國內政之物議故也。餘電章仲和(宗祥)公使,告以東海擬續商前議未定二千萬日金之借款,東海主張與南方商談和平,不再用武力,需款甚急,希商西原即復。章公使覆電西原以銀行對華借款,不感興趣,兩國內閣亦已改組,前議不願再商。餘以此電回覆東海,東海即親電章公使,謂就職伊始,需款孔殷,此款決不用於兵事,望切商復。章公使以銀行方面,無法再商,因思日本外相後藤新平與東海有交誼(後藤曾任滿鐵總裁,東海時任東三省總督),遂商之後藤外相,謂東海若無此項借款,不能進行和平政策。經後藤斡旋,銀行方面始允商借日金二千萬元,惟要求以德國已失效的高徐順濟兩鐵路借款造路權作為擔保(該兩路本與德國有借款之約,因參戰失效)。餘因該兩路與青島問題有關,恐將來開和會時有問題,不肯照允,即以此意陳明東海。東海說該兩路借款權,德已放棄,移歸日本,在我看來同是外國,有何分別,即使和會議及我方亦站得住,囑即覆電照允。餘以總統既有此宣告,即提出國務會議,並報告經過。錢總理說,總統既有此說明,即請曹總長偏勞。遂電章公使告以總統已同意將路權擔保,請即商定。章使商定後,來電日本銀行不願到北京簽訂合同,餘遂擬電委託章公使代表籤合同。因此項借款有關鐵路,遂攜電稿並原電到交通部,將原委告知譽虎(葉公綽時為交通次長),並示以原電。時已旁晚,即將電稿交趙秘書譯發,且告以此係密電,須親自譯發,原稿儲存,遂即回家。豈知翌晨有八家報館和兩家通訊社,用同樣文字,略改一二,將此事完全發表,並加以指摘。餘大為詫異,因思此事除譽虎與秘書外,沒有第四人知道。譯電的秘書,非常謹慎,跟我多年,向不與報界往來,決不敢亦不能做此事。且發表的文字,幾同一律,必是送稿無疑。事為合肥知道,電屬餘到府邸,面詢經過,並問你的秘書是怎樣的人。我答這秘書跟我多年,小心謹慎,向管密件,從沒過失,且與外界很少來往,新聞界更談不到。合肥聽了即說,這明明是葉次長的事了,行政官洩漏秘密,不能不負責。餘覺得言重,遂說,容我再細查,也許我自己疏忽,應當自請處分。那知又錚當日以陸軍部命令,將八家新聞社和通訊社,即令停刊,遂引起軒然大波。後有記者到我家訪問,我含糊答覆。

又去訪問閏生,閏生竟說此事只有三人知道,曹總長自己決不會洩漏,他的秘書是曹總長信用可保的人,則此事如何洩漏,可不言而喻了。言頗露骨。譽虎要明責任,即擬辭職,餘再三慰留,餘以息事寧人,只有由我轉圜,遂商之錢總理(能訓),以院令暫緩執行,俟查明後再行核辦。又見合肥,說明此事亦許我有不自檢點之處,當再細查,故以院令暫緩執行。合肥知我用意,亦允許,遂將一場風波,停止下來。合肥明知東海借款之用意,不存心破壞,足見對東海之衛護。而東海雖不滿合肥,以修養有素,亦不露於聲色,惟左右為權力之爭,愈演愈烈。

餘因此次東海借款,賴後藤外相斡旋,得以成立而簽訂合同,又委託章公使代表簽字。青島撤兵問題,日使總說報告政府,久無迴音,因請章公使與後藤外相直接商議,以期簡捷。不料後來巴黎和會,以青島換文發生問題,牽累了章公使,至今耿耿於心。茲將青島換文經過,據實寫出,以明真相。

當(歐戰爆發)日軍與英海軍攻青島正面,久不能下。日本外相與陸公使(宗輿)磋商,擬於中國中立地,由日本陸軍從青島後面上陸作戰,使德軍前後不能兼顧。陸使以破壞中國中立。拒絕不允。日外相以青島同是中國領土,中國政府既允由青島前面進攻,今在青島後面夾攻,有何分別。且這次只是“假道”,並不是在該地作戰,攻下後即行撤退,決不逗留,一再宣告。然不待中國政府答應,已自由實行進攻,這是日本的故技。德國不料日軍從後面進攻,步兵槍支預備不足,曾由德使館武官向徐又錚次長密商借步槍兩千支,配以子彈。又錚向來崇拜德國,與德國武官亦有友誼,遂以運往山東政府軍為名,供給步槍兩千支並子彈,陸軍段總長不知也。又錚大膽作風,往往如此。

後日本攻下青島,駐兵於青島後防不撤,且向民間要糧草,要食物,任意要挾,強迫供應,地方不堪其擾。地方官呼籲之電,雪片飛來,每次電到外部,外部即轉送於我。此本非我之職務,非我所應管,由於年少氣盛,不管許可權問題,以外部既不負責任,推諉於我,我即接受代勞,遂與日使交涉。那知越俎代皰,反代人受過,此則由於少閱歷之故也。

我對日使道,當時假道已是通融辦法,權宜遷就,今青島已下,貴國自應照與陸使宣告假道之說,即行撤兵;今不撤兵,且騷擾地方,有違前言,應請撤退。最低限度,應撤入青島。日使答以青島雖下,或有留駐必要,亦不敢斷定,容報政府再復,但久無迴音,兵仍不撤。我乃派員實地調查,始知日軍攻青島之時,向各縣要糧草等物,縣官置之不理,日軍即自由行動,因言語不通,時生誤會,被打被刺,時有所聞。某縣知縣名王達者,於日軍到時即與日軍相約,如需糧株,由縣代辦,惟須公平交易,故該縣獨相安無事(後報告總統特召來京,面加嘉獎,不久升任京兆尹)。

時因東海商借日款,銀行方面無意再借,章公使商請外相後藤新平斡旋始克告成,因之青島撤兵問題,即請章公使與後藤外相直接商議。結果,日外相照會章公使,宣告三事:一、青島租借地,俟與德國簽定和約後,仍交還中國。二、日本軍隊撤入青島或濟南,惟留一小部分保護膠濟鐵路。三、將來交還青島時,在青島內,留一日本居留地等因。並稱進入濟南的日軍系暫時性,不久即撤,並沒有涉及其它事項。餘將原件交與外部,並在國務會議報告。在會議時,對居留地有議論。餘以為居留地等於租界,將來收回各國租界時??留地自當同時收回。遂議決復章公使,章使照復日外相,遂有“欣然同意”之語。此是普通辭令,所謂同意,明明指日外相來文之三項。此即青島撤兵換文之經過。那知後來巴黎和會竟引為攻擊之藉口,以為承認山東權益,豈非奇談,真是風馬牛不相及也。

民國七年冬,巴黎開(歐戰)和平會議,與會者有二十七國,我國亦被邀派代表出席,以外交總長陸徵祥為首席代表,其它代表即派駐外公使施肇基、顧維鈞、魏宸組兼任。南方軍政府亦要求派代表,政府以對外不應示以分裂,商由軍政府派人,政府加以任命,遂以王正廷為代表,一同同發。出發前,總統召集會議,商定應付方針,有關當局與段參戰督辦(祺瑞)均列席,餘亦列席。合肥發言,以此次參戰宣佈過遲,有名無實,不應多提要求,除收回德奧租界,並取消在中國之權益法權外,擬提議撤消庚子條約駐兵一條,及修訂海關稅則。至青島問題,日本一再宣言交還中國,諒不至食言,且看日本有無提議,隨機應付,沒有確定。眾皆無異議,就此決定。

陸代表一行此次由海道赴法,須經過日本。日本政府即通知章公使轉達政府,以陸代表經由日本,極表歡迎,俟陸代表過日時,隆重招待,日皇預定由避寒地回京接見等語。政府即轉電陸代表,陸代表回電應允,請轉日政府。後忽來電以途中受寒致病,屬外部電辭日政府接待。政府不知何病不能接受招待,但只好照電章公使請婉向日政府辭謝。日政府深為詫異,但允取消宴會,希望與外相一談。

陸氏到了下關,日本即派御醫往診,知系受寒,無甚要緊,當派專車接到東京,與日本內田康哉外相,晤談二十分鐘。後陸又來電雲密件箱遺失,囑再速抄一份即寄巴黎使館,政府始有懷疑。餘揣陸氏向來意志薄弱,易於動搖,此次同行者多是青年外交家,尚有南方代表,恐別有用意。及到巴黎,開會後來電謂,關於取消德奧租界,權益法權等項,均順利透過。至庚子條約事不在本會議應議之事,不能提議。後又來電謂美國總統問中國與日本有無密約,盼速復。餘在國務會議發言,陸氏以現任外交總長出席與會,有無密約,外交總長豈有不知,不即答覆,反來電問,明明顯示內閣不統一,且對閣員有不信任之意,雖未指明,暗中似有對我不滿,且對外亦示以國內不一致,我恐這次和會將大有問題。錢總理即說,復他沒有密約好了。後來一直沒有公電報告,直到拒絕簽字之前,由陸氏來電略言,奉職無狀,電請處分。錢總理料知事情重大,回明總統,去電慰留,並令簽字。餘在國務會議未發一言。

章仲和(宗祥)此次請假回國,有人告我說,外邊有謠言,說你們與日本接洽,將倒徐擁段,這次章公使回國,即是商討進行方法。我說這真是無稽之言,從何說起,我們從來沒有這種思想。他又說,你不知道嗎?吳笈孫秘長(公府秘書長)半壁街有聚會之所,時常密商對付合肥,大約這謠言即從那方面來的。我聽他說得有實據,似信非信,不以為意。仲和此次回國,想多休息,避免酬應,故我以天津特一區寓為其居停。

仲和來後三日,即五月四日,東海在公府設午宴為仲和洗塵,有錢總理、陸閏生與我作陪。宴到中間,承宣官告,吳總監(京師警察總監吳炳湘)來電話,天安門外有學生千餘人,手執白旗標語,為和會失敗,攻擊曹總長諸位,請諸位暫留公府,不要出府回家,因學生將要遊行。其時巴黎和會,我國代表不簽字的訊息已傳到北京。我聽了即向總統說,這次和會,來電報告很少,不知公府方面有無電告。今學生既歸咎於我,總是我不孚眾望,請總統即行罷免。總統一再慰留,且說學生不明事情,不必介意,即顧錢總理說,打電話令吳總監妥速解散,不許學生遊行。席散後,錢總理約到他公事室少坐,即撥電話告吳總監傳達命令,閏生先回去。少頃錢總理又電問鏡潭(吳炳湘)現在怎樣了,吳說正在勸說不許遊行,但學生加到約有二千多人了。又等了一回,錢幹臣(錢總理號)又電問鏡潭,解散了沒有?吳答人龐口雜,頗不容易,恐他們定要遊行示威,錢說請你多偏勞。有頃,吳總監來電話謂,正在勸說解散之時,香巖(段芝貴,時任衛戍司令)忽要出隊彈壓,如果香巖出隊,即由他去辦,我不問了。幹臣又電請香巖說,這是地方上的事,不到出兵時候不必出隊伍,由鏡潭去辦,請你不必過問。又等一回,香巖來電話謂照鏡潭辦法,不能了事,非派隊伍出來,嚇唬嚇唬他們不可。又由吳總監來電話謂,香巖如定要派兵,我即將警察撤回,以後事情,由他負責吧,我不管了。錢總理一面勸吳妥速解散,一面勸段不要出兵,地方上事,應由警察負責,不必派兵彈壓。香巖則說,照鏡潭辦法,不但不能解散學生遊行,恐事情擴大更添麻煩。各執一辭,爭辯不已。看錢總理兩面為難,沒有辦法,我與仲和說,我們走吧,遂告辭而出。

回家時汽車不經過前門,沒有看見學生,到了家門,警察廳派來三四十名警察,隊長向我請示。怎樣保護法?我說這是你們的事,怎麼反來問我?隊長說,上頭命令“文明對待”,故連警棍都沒有帶,怎麼好呢?我苦笑道,你們看怎麼好,即怎麼辦得啊!警察們即找木板石塊之類去堵大門。我家向無警衛,牆不高,門又不堅,正在這時,丁問槎(士源)大踏步而進,見我與仲和在客廳談話,他說我剛路過東交民巷,學生遊行隊要進東交民巷,為守兵所阻,即向東而行,人數不少,看來即將到這裡來了。他見警察在堵門,他說堵門有何用處?我說,他們奉的命令,是文明對侍,故連警棍都沒帶。問槎聽了大笑道,好個文明對待!正說話間,聽得吶喊叫囂之聲,漸漸清晰,問槎說,來了,你們應先躲避,不要吃眼前虧。我即到東面去看家父,見我父呆坐在廊下,有一婢一僮陪侍著。頃刻之間,吶喊之聲,越來越近。有頃,見白旅一簇一簇出現牆外,父囑我躲避,但我房的建築,是西式一排平列,無處可躲。正在這時,忽有一石塊對我父飛擲過來,幸婢將身一擋,打中背脊,腫痛了好幾天,若中我病父,即不堪設想了,即扶我父進屋。

我於倉猝間,避入一小房(箱子間),仲和由僕引到地下鍋爐房(此屋小而黑)。這箱子間,一面通我婦臥室,一面通兩女臥室,都有門可通。我在裡面,聽了砰然一大聲,知道大門已撞倒了,學生蜂湧而入,只聽得找曹某打他,他到哪裡去了。

後又聽得砰砰蹦蹦玻璃碎聲,知道門窗玻璃都打碎了。繼又聽得磁器擲地聲,知道客廳書房陳飾的花瓶等物件都摔地而破了。後又打到兩女臥室,兩女不在室中,即將鐵床的杆柱零件,拆作武器,走出了女兒臥房,轉到我婦臥房。我婦正鎖了房門,獨在房中,學生即將鐵桿撞開房門,問我在哪裡?婦答,他到總統府去吃飯,不知回來沒有?他們即將鏡框物件等打得稀爛。我婦即說,你們都是文明學生,怎麼這樣野蠻?我在小室,聽得逼真,像很鎮定。他們開啟抽屜,像在檢查信件,一時沒有做聲,後又傾箱倒篋,將一點首飾等類,用腳踩踏。我想即將破門到小屋來,豈知他們一齊亂嚷,都從視窗跳出去了,這真是奇蹟。

又到兩親臥室,將一切器皿打毀,對我雙親承他們沒有驚動。開啟櫥門見有燕窩銀耳之類,即取出了匣子摔了滿地。我父即說,這是人家送給我的,我還捨不得用,即送給你們好了,何必暴殄天物?他們不理,還是踐踏得粉碎而去。後到汽車房,將乘用車搗毀,取了幾筒汽油,到客廳書房等處澆上汽油,放火燃燒。頃刻之間。火勢上炎,問槎即將老父母扶到院中角落坐下。

仲和在鍋爐房,聽到上面放火,即跑出來,向後門奔走,被學生包圍攢打。他們見仲和穿了晨禮服,認為是我,西服撕破。有一學生,將鐵桿向他後腦打了一下,仲和即倒地。問槎向警長說,現在學生已放火傷人,成了現行犯,還能文明對待嗎?警長亦不理。適日友中江醜吉聞訊趕到,見仲和倒在地上,他亦認識,即推開學生,將仲和連抱帶拖,出了後門,藏在對面油鹽店,把門而立,說日本腔的中國話,這是我的朋友,你們要打即打我,我不怕!他雖知自衛之法,亦已受鐵桿打傷多處,臂背紅腫,經月餘才愈。吳總監隨即趕到,一聲“拿人”令下,首要學生聽說,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只抓了跑不及的學生二十餘人,送往警察廳。

我仍在小室裡,吳總監向我道歉,將全家送到六國飯店。消防隊亦趕到,東院一排西式房已將燒盡了,只剩了門房及西院中國式房一小部分,隨即救滅。仲和亦由總監派車送入同仁醫院,我即到同仁醫院,見仲和麵色蒼白,閉目而睡,狀很疲憊狼狽,我沒有驚動他。醫生告訴我,他全身共受傷大小五十六處,幸沒中要害,後腦震動,故致暈倒,等靜養兩三天後再看。我又回到六國飯店,屬部電京奉局速開一專車到天津,接仲和夫人來京。傅沅叔(增湘)總長(教育總長)來慰問,他說我聽得訊息,即到北大勸說,但已預備出發,阻擋不住,請你原諒,想不到學生竟如此大膽荒唐。府秘書長亦來,我因不滿於他,對他很不客氣。他問我火燒情形,我說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看吧。後吳鏡潭來,問他帶了幾個學生?他說:他們聽了我汽車喇叭,要緊的學生都已逃光了,等我下令拿人,只剩了二十餘個跑不及的學生,我看他們都不是重要的。我說,打人放火的都沒有抓到,這些盲從的學生不必為難他們,請都釋放了吧。他答應而去。

後我又到醫院,因不知仲和傷勢情形,即住在醫院。仲和夫人來時,已在第二天凌晨了。我雖住醫院,亦不敢去看仲和,怕他感觸,於傷不利。他夫人告我,若無中江醜吉,仲和之命休矣。我聽了悽然,很感中江醜吉之見義勇為,真夠朋友。仲和說,有一小記事本,和皮夾鑰匙,都放在曹家鍋爐裡,後都找著了。等仲和傷勢漸愈,我才出醫院。東海為我安置於團城,團城前有玉佛殿,後有住房十餘間,又有一斜廊通到一亭,下臨北海。我即以住房住家眷,家父母已於翌晨送往天津寄住友家。亭名沁春,我即以作書房起坐室,殿前兩旁,各有群房十對間,其時部中秘書,恐我有事,每日必來,即於右側群房為休憩所。左側群房,公府派一連兵護衛,跟我家僕役廚房等同住一起。

我到團城第二天,合肥即來慰問。此老向不做虛偽的敷衍,他說這次的事,他們本是對我,竟連累了你們,我很不安。又問仲和傷勢如何?且說你們不必辭職,看東海如何處置。說了即辭出。我本已預備辭呈,因合肥屬不必辭,只好暫擱。後仲和出院,東海安置他於北海北隅之靜心齋。時北海尚未開放,靜心齋亦有亭樹樓閣,古松翠柏,風景宜人,外交部新修理髹漆,以備招待外賓,與團城一葦可通,不必經由外面。東海為我與仲和之安頓,倒是斟酌周到,煞費苦心。

在住團城數天後,東海忽傍晚駕一葉扁舟,由北海登城而上。我適在沁春亭,他直入亭中,時已夕陽西下,清風徐來,他說這裡很涼快。又下亭同到前院,經過玉佛殿,說玉佛還是暹羅進貢的。見古松數十株,他說這俗名白皮松,只有北方有,團城特別多。且走且說我留一小舟,在城下北海,可駕遊北海。北海魚種很多,亦可垂釣消遣。又問你帶書本來沒有?答沒有。他說,可送些書來,供你解悶,你有所需,打電話給秘書廳好了。走到北海邊,即乘小舟而去。他談笑如常,對學生事,一字不提,避開現實,真老於世故者也。隨即送來一部東三省政書,是此老在東三省政績奏摺,與軍機處往來書電很多,木版大本十二冊,誠洋洋大觀也。後又遣吳笈孫送我及仲和各五萬元,一為蓋屋,一為養傷。餘報告合肥,合肥說,還了他,我們不是可以用金錢收買的。遂送交吳秘書長屬代謝總統。後又要為我置買一宅,我亦辭謝。

我在團城頭幾天,還有學生,手執捲了的白旗,三三五五行走,後來即沒有了。北大蔡孑民校長,有簡單談話登於報上,記得有“民亦勞止,迄可小休”之語,亦是勸學生停止之意。我以為學潮已了結了,豈知不多幾天,有友來告,學潮又起來了。這次似有背景,且像有組織,有名人在街頭演說,不是學生,歷數你們種種罪惡,中有一人,你亦相識(姑隱其名),竟抬了棺木在旁,大罵你為親日派,甚至說你不但想出賣山東,連中國都要給你賣掉。說你簽了廿一條還不夠,將來必將與日本籤中日合併條約呢,你們學生,怕還不知道。還說他有權力,可能殺我,我拼一條命跟他們鬥到底,故將棺木預備在此。此人演說即在北大近處,頓時學生來聽者數百人。學生大聲說道,我們也非跟他拼命不可。於是這人幫助學生,設立學生聯合會,派學生到上海聯絡。且運動商會,要求罷市。上海學校亦同時響應,但商會不很聽他們的鼓動。上海有青年會會長朱某亦是好出風頭的人,趁此機會幫助學生,向商會董事要求,且叫學生向商董磕頭跪求,說得痛哭流涕。商董無奈,允開商會。報館亦附和鼓吹,說和會失敗,全因我們三人對日外交失敗之故。學生聯合會又運動商會聯名電政府,請求罷斥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三人,以謝國人。政府接到此電,以為機會正好,即不等我們上呈辭職,竟下辭職照準之令矣。

以我的揣想,東海本擬借上海和會,抑制合肥勢力,故南方代表,初提陝西及參戰借款問題,都是針對合肥。若合肥不理,即以破壞和會之責,委之合肥,公之世論。乃合肥測知其用意,即令陝西畫界停戰,參戰案件送閱和會。南方代表,乃提議裁撤參戰軍,同時提到國會問題,到此反關於東海自己地位問題。適發生學潮攻擊我們,即利用此機以剪除合肥羽翼,斷其日援之路,本非初意。又不敢直接下令罷免,於是繞了大圈子,達成目的,惜百密不免一疏,不先設法令我辭職,竟下辭職照準之令,反授合肥以口實,斥為命令造謠,成為政府笑話。

令下之日,合肥即來團城氣呼呼的說,沒有辭職,而捏造辭職照準之令,命令亦造謊言,天下尚有公論是非嗎!東海為人敦厚,以前舉動,亦許不是出之他意,這次命令,他尚能辭其責嗎?此次學潮,本已平息,那班破靴黨,以沒有達到目的,又利用街頭演說,鼓動起來,擴大到各處,惟恐天下不亂,東海知而不加制止;尤其對你們,為他冒大不韙,借成日債,這種舉動,真所謂過河拆橋,以後還有何人肯跟他出力?他對我作難竟累及你們,良心何在,豈有此理!說罷不等我答覆,竟悻悻而去。可見此老心中之忿懣,滿腹牢騷。

後來政府下了一道命令,告誡學生,且說我們都是公忠體國,為國家效力,沒有對不起國家之事,爾學生切勿輕信謠言等語。這是官樣文章,為我們洗刷,但與免職令自相矛盾矣。繼以錢能訓辭總理,任龔仙舟(心湛)為總理,以表示錢引咎,且與段有接近之意。以東海素稱為德高望重,為北洋元老,猶不免使用權術,可知政局之複雜陰陽。以我平凡向無機詐之人,何能適應此環境。自愧無能,從此退出政界,未嘗再問政治,自號覺庵,竊比古人年至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那時我年已近五十矣。

此事對我一生名譽,關係重大。學生運動,可分前後兩段,前段純系學生不明事實,出於愛國心,雖有暴行,尚可原諒。後段則學生全被利用,為人工具。那位演說之人,盡其毒舌之所能,任意造謠毀謗,學生幼稚心理,以為名人演說,一定可靠,牢記在心。甚至我子女上學,亦受同學之揶揄,可想中毒之深。俗語說,真金不怕火燒,話雖如此,然在此澆薄社會,子且不能信其父,何況它人,我若不於此時表明真相,恐我之後人,亦將誤會。故我寫此事,不厭其詳,但求真實,信不信由人,我總憑自己的記憶,將此事真實性,儘量報告出來,亦可使我良心稍女。

東海不滿合肥,是權力之爭,然合肥之權力並非與東海爭奪而來,這是盡人皆知。然居其位而無其權,總不免失望,而合肥對東海,以我之觀察,總算惟命是從,不失其尊敬之意。即以此事而論,亦沒有直斥東海,足見合肥之厚道;而東海對我們,事前如何佈置,我不知道,事後之安排,亦可認為有內疚之心,故我仍事以師禮。至街頭演說之人,與我雖非至交,亦非泛泛。其人寫作具佳,惟器量太小。大凡器小之人,必多猜疑,我與仲和曾向東海推薦他為秘書,東海說,我的秘書長,用不著磐磐大才,即指此事也。豈知他反疑東海要用他,為我們破壞。又有一年,他向我借三千元過年,我亦答應,因急景凋年,一時忘了於年前送去。到了新年送去,他竟大怒,拒而不受。我莫名其妙,後有他同鄉告我,借錢過年,總是為窮,新年送窮,我鄉最忌,他以為我故意開玩笑,觸他黴頭。但我哪裡知道,真是為好反成怨了。然因此細故,竟成大仇。他明知政務事實,故意顛倒是非,無中生有,以盅惑青年,毀我名譽,至於此極,使青年信以為真,何乃太毒。然人心不古,天道猶存,此君熱中過度,合肥執政時,他又入段系,派為參政,曾託雲沛向我疏通,我謂事已過去,請不必介意。他後投入郭松齡部下,郭敗,此君死於亂軍之中,屍骨無存,自食其果,我亦為之惋惜。

其時友人都說,你何不辯?我以為眾怒難犯,眾口鑠金,辯亦無益。況家嚴曾有止謗莫如自脩之訓,若彼此呶呶不休,更增老父之慮,故從無一言辯白。豈知處此是非不明之時代,不自辯白,即認為預設,不表白真相,即目為不敢發表,久而久之,積非成是,故雖事成陳跡,不能不揭發其真實相也。後來北大有關此事之人,已將此事改稱為文藝運動,不意國府編輯教科書又將此事列入教科書,加以渲染,遂使全國學子,知有五四運動之事,即知有不佞之名,不佞之謗滿天下,實拜國定教科書之賜也。

子興(陸徵祥)回國不久,以夫人病,遂請出使瑞士,為夫人養病。東海允其所請,遂偕夫人出國,在瑞士置一別墅,為夫人養病。夫人故後,以夫人遺言,入天主教本篤會隱院修道,苦修十六年成為司鐸。陸氏自進本篤隱院後,與我常通訊,告我本篤會情形,並贈我與培德夫人新婚儷影。院中因他身弱,特設一小教堂,省他多步。他來信告我,謂將我與許文肅公照片,並列祭臺,每天做彌撒,為我祈禱,並附寄祭臺照片,較在國內時,倍覺親切。迨臨終時,囑陪他的司鐸說,我死後告知在中國四位至友,即顏惠慶、劉符誠、顧少川及餘也(據《陸徵祥傳》)。揣其用意,似於五四運動對我彌補其歉疚之意焉。此事距今四十餘年,回想起來,於己於人,亦有好處。雖然於不明不白之中,犧牲了我們三人,卻喚起了多數人的愛國心,總算得到代價。又聞與此事有關之青年,因此機緣,出國留學,為國家成就人才。在我呢,因之脫離政界,得以侍奉老親,還我初服。所惜者,此事變化,以愛國始,而以禍國終,蓋學潮起始,由於學子不明事實真相,誤聽浮言,激於愛國心,以致有越軌行動,情有可原,迨北大校長蔡孑民先生,發表談話,勸學生適可而止,學潮似已平息;然反對者以尚未達到目的,又鼓動街頭演說,加以背後有組織,有援助,遂擴大範圍,遊說至上海等處。迨至我們三人下臺,錢閣引咎,蔡校長亦辭職南下,反對者已如願以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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