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孙姑姑又去了另外一处,取了相应的药草包,全都放在漆盘中。
阿柠小心地侍立在侧,不过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瞥向一旁。
寝殿其实颇为挺阔宏伟,之所以让人感到压抑是因为窗棂上都垂着暗色的帷幔,那层层帷幔下来,把这里遮得密不透风。
她这麽看着时,突然见那边桌上摆着一对碧玉杯,玉色翠绿,晶莹剔透。
关键是……有些熟悉。
她下意识往那边走了两步,小心地看,脑中便浮现出一些画面。
她便想起来了,这种碧玉杯其实是用鸳鸯玉做成的夜光杯,她上辈子似乎有一对这样的。
突然间,眼前画面一闪,她竟想起,她那夫君手中捏着夜光杯,温柔地揽着她的肩。
这时,衣袖却被扯了下。
阿柠微惊,擡眼,便看到孙姑姑那张压抑着愤怒的脸。
她顿时清醒,忙恭敬地低下头。
而就在这时,帷幔後面,一个挺拔修长犹如翠竹一般的身形,无声地立在那里。
他宽大的白色软绸长袍逶迤在地衣上,乌黑的发披散在肩头,可他抿着唇,眯起漆黑的眸子,视线无声地追逐着殿中的小医女。
自从发现了这个小医女,他便无法抑制自己,他总是在想她。
可他又不愿意出现在她面前,更不愿意问她什麽。
纡尊降贵地问,你是朕的阿凝吗,他不想。
可他又忍不住,渴望犹如瓢泼,狠狠地浇在他心上,他被淋得晕头转向。
他用尚存的理智思索着这件事,这个小宫女十六岁,所以是阿凝死後,芳魂无处可归,只能依附在这麽一个小女子身上?
但是——
若她真就是阿凝,为什麽不上前握住他的手,为什麽不过来抱住他?
但凡是阿凝活了过来,她面对自己又怎麽会有半分的疑惑?
她怎麽忍心让自己苦苦地煎熬着,却狠心不相见?
可她若不是阿凝,又凭什麽用那样的眼神窥探他,她也配吗?
元熙帝又想起之前太子说的话,太子曾经来禀报过,说是有个小医女意图接近穆清,讨好穆清。
显然李君劢对这医女颇为不满,认为她居心叵测,不过元熙帝不在意。
他早就知道,这个世上的真心罕见,若权势富贵能换来女儿得到片刻的抚慰,未尝不可。
他身在高位,自然用尽全力呵护着女儿,给予她所有自己能给予的,那些求名求利的,只能低头奉承讨好,小心陪护在女儿身边。
所以李君劢提起这些,元熙帝反应平淡。
他不会插手干预什麽,但是也不会劝阻李君劢什麽。
可是现在元熙帝知道了,眼前的小医女就是那个讨好女儿的医女,所以,这医女意欲何为?她的气息让他困惑,让他迷惘,让他几乎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妻子。
她竟然不是。
若她不是,凭什麽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元熙帝想到此间,心中的戾气陡然高涨。
没有人可以模仿阿凝,也休想利用阿凝来蒙蔽他。
阴郁的厌恶在他胸口弥漫,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懵懂的小医女,眸底涌起泼墨一般的黑暗,修长的指缓慢地合拢,攥起,他突然有种狠狠将这女子撕碎的冲动。
不许,不许她和自己的阿凝如此相似,她怎麽可以?
她不配——
就在他心神恍惚时,突然间,他看到小医女转过身来。
她睁着一双澄亮乌黑的眼睛,有些紧张地四处看,小心翼翼的,又仿佛有所期待。
一瞬间,元熙帝的所有情绪凝住了,他觉得自己的心神,自己的呼吸,全都被一根线拴住,就这麽被她牵扯着,随着她的眼神而动。
寝殿内一片寂静,元熙帝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的。
原来他活着,他有心跳,他的眼睛可以视物,就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他看到了她。
他的视线无法遏制地抚过她的面庞,审视着她脸上每一处细节。
她肤色柔白,如雪如玉,她睫毛浓密,很长,忽闪忽闪的。
那麽浓密的睫毛……
元熙帝觉得手心发痒,他仿佛能感觉到那睫毛轻擦过手心的奇异触感,痒,酥,心里滋生出丝丝的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