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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埃塞克斯郡一個僻遠的地方,距一條運河不遠處,有處地勢稍許下陷的窪地,其盡頭住有一個邋遢不堪的男子。他叫路易·迪姆舒茨,不過村中大家都喊他“腌臢鬼路易”;嘴裡多少積點德的人則簡單叫他“老路易”,不過這種人極少。事實上他既不太老,也不像人們所講的那麼骯髒:雖說他對使用肥皂這種東西是很不以為然的。他的彌天火罪,是在一處公共垃圾場旁邊建起了自己的屋子,還把鄰近各處的廢棄物無一例外統統拉了過來,將垃圾場弄大了許多。多虧他慧眼識貨,舉凡人們丟棄的東西一一有了歸宿,結果他屋子四周的空地上全是一堆堆的舊傢俱、廢鐵、廄肥和其他正腐爛著的植物,甚至還有動物的殘骸。這裡像是一處堆疊,亂七八糟令人厭惡.發出的惡臭讓野狗都敬而遠之。村民們走近這地方時都很噁心,後來便另找了一處垃圾場。在村議事會,路易·迪姆舒茨的情況屢屢被提上日程,但始終沒確定論。事情不算大,卻也是個煩人問題,讓大家都過不上舒心日子。男人們倒也曾有過一些反應,尤其是晚上大家來到旅店消夜的時候。不過在那裡呢,也只是嘴上說說要趕走這傢伙,或者是去那裡大鬧一場罷了。“何時才等得到這一天——有哪個有膽識的人,來替我們除掉這些亂七八糟的髒東西,不再臭氣熏天?這可是我們村子的恥辱啊!”大家憂心忡忡,面前是一杯茶或啤酒。

“老路易”至多五十歲,他可沒去想這些問題。他在垃圾和瓦礫堆中過得自由自在,有時還去運河那兒釣魚。他為自己的家感到自豪,把用回收材料建成的屋子視為面子工程。這是一棟很結實的木板屋,幾扇百葉窗關上後就成了個嚴嚴實實的密封艙,就算專業竊賊都奈何不得。照“老路易”的說法,一日他把自己關在裡面,無論是最膽大的歹徒,或是暴風雨,或是其他任何什麼,都沒辦法把他從裡面攆出來。

那天晚上,正當他酣睡之時,一個人影悄悄靠近了屋子。他揹著一個大口袋,在一扇關著的百葉窗窗格前停了下來。他開啟袋子,從裡面抽出兩塊結實的木板,上面有幾處打了空洞。他將木板橫貼在百葉窗上,隨後用螺釘把它們緊緊固定在窗板和木窗框上,接著又去另外三扇窗子那兒,同樣照此辦理,大門亦不例外。最後,他爬上屋頂,小心地揭掉幾片瓦,身子鑽進屋頂架,將可以從下面爬上來的活板門也用這種方法封死。接著,此人便和來時一樣,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留在身後的屋子被徹底封閉,“老路易”被保護得再好不過……

然而,這時他想的不是什麼保護。他在做夢,正憧憬著美好的季節置身運河之畔,專心致志地釣魚。這是他的最愛。他嚮往著隨後的美味油炸小魚,興許,若他賣掉了那些用動物骨頭製成的骨膠,他還會配上滿滿一杯葡萄酒來助興呢!他夢見自己坐在運河邊上,止出神地單著釣線頭上跳動的小魚……他瞧著夏口的陽光下它們那銀白色的反光,有如光滑的金屬片在運河翠綠的水面上粼粼閃耀……他享受著陽光的撫愛,身上暖和得愜意,還有將腳伸進水裡時的那份涼爽……水好清涼,真的……對這個美好季節來說又太涼爽了……他甚至覺得水正慢慢將他淹沒,彷彿運河溢堤……蠢話,他很清楚自己腳下的水就這麼深……哎喲,怎麼水冷起來了?

又是怪事。面前的水流緩慢,幾乎波紋不興,此刻卻聽見它們咕嚕咕嚕地響……水面上的釣線浮子並沒動呀……汨汩的流水聲大得反常……突然,晴朗的天空變暗了,似乎有人要用厚厚的雲層遮住大地……霎時間,四周一團漆黑。他驚醒了。天色依然很暗,但他全身冰冷,渾身溼透!他跳下床,卻似掉進了一個游泳池。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水早就淹進了屋子,深至腰部。他費勁地在水中挪步,止到碗櫥那裡,總算點著了一支蠟燭。廚房淹在水中,而水位仍然看漲,他愈發焦急不安了……他急急向門口挪去,也拔下了門閂,但不管怎樣搖晃,門就是打不開。他懷疑門是被水壓頂住了,窗子若再高些的話,大概就不會這樣了。在廚房視窗,他折騰了一番,又是徒然。恐懼漸漸充滿全身。他的心怦怦亂跳,又一次拼命想開啟作客廳用的那問屋子的百葉窗,還是白費勁。這時水已到達胸部。他在冰冷的水中撲騰著,總算又到了最後一個視窗。他一下又一下猛敲著被堵上了的窗板,狂怒而又無奈。

最後一個視窗?不,還有屋頂……他向扶梯游去,但一團黑暗之中,在淹滿水的新環境裡,這對他可不是易事!他牙齒打顫,總算抓住了把手……當他發現屋頂架那兒的活板門也像門和百葉窗那樣紋絲不動時,他的心冰涼了。然而,他還是固執地拼命晃動著把手,直到冰冷的水流將他完全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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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喀琉斯·斯托克的敘述(續)

“奧格阿斯的馬廄,”韋德坎德說道,一邊捋著他的小鬍子,一副沉思的樣子。這是五月的一個美好的下午,我們正沿著運河散步,“傳奇英雄的第五件苦差是怎麼回事,想來各位先生都不用聽我講吧。”

“是啊,”歐文應聲道,他正專心欣賞著景色,“尤其是因為它最廣為人知。厄利斯王擁有的牛群數以千計,他那些很有名氣的馬廄多少年都沒打掃過,成了主人沒法解決的問題。赫拉克勒斯受歐律斯透斯的派遣,去接受這新的挑戰。他讓兩條河流改道來沖洗馬廄,水流很快就把牛糞都沖走了。”

“這裡發生的事情簡直如出一轍呢,”韋德坎德說著,指著下邊樹林中的一個地方,“在大約兩百公尺遠處,有個類似天然盆地的地方,目前被樹林擋著,所以我們看不到。但不管怎樣,現在那裡沒剩下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四個月前,那裡還有老路易的木板屋和他的垃圾堆,可一夜間什麼都被淹沒了,可憐的傢伙也淹死了,這我之前說過了。現在我們所站的地方,就是我們這位赫拉克勒斯兇手將‘河’改道的地方。他做這件事時,一定用上了像中國人說的所謂螞蟻啃骨頭的辦法,就是說,為了不讓自己的行動被注意,他幹活時是一點一點向前推進的。你們看看運河斜坡的填土吧,哪怕短短一段距離都有好幾個立方……很難一下子就挪走的。所以很可能是做了多次,每次都細心用木板遮好,上面再覆上土。此地人煙不多,但偶爾亦會有人經過,然而這次慘案發生之前,卻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乍看起來,河岸窪陷並不顯著,但以木板屋的水平面為準的話,落差就相當大了,差不多有五米呢。我們還能看到河水流過去的痕跡,當時就成了用來殺人的河床了……”

“這宗謀殺案有非常天才之處。”歐文喃喃說道,欣賞地搖搖頭。

“不論如何天才,”韋德坎德續道,“要幹這件事還得有非同尋常的體力!因為遠不止是要把小山似的泥土搬掉。實際上,這只是預備階段,還有一道護牆,現在它被抹上了瀝青。護牆很厚實,不是十字鎬幾下就能挖穿的,負責修補堤岸的工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缺少的部分是給拔掉的,而不是用工具挖走的。總的說來,這個部分不大,不過是磚牆上一個邊長兩三米的三角形缺口。而上述情況對問題沒任何幫助。”

“是不是有人把它炸掉了?”我提出道。

“不,沒有炸藥的痕跡。我請教過泥瓦建築工,他們都說要這樣捅開牆面,必須有一臺像吊車那樣的重型機械。然而案件發生的時候,並沒有任何人看到這種機械,況且一夜間也不可能把吊車帶到這裡。現在你們明白問題了吧?”

一陣沉默。隨後,一直細細觀察四周的歐文開口說道:

“真是很美的地方,我喜歡映在水中的春天的色彩……你們看這長長的兩行樹,它們快快活活地長在運河邊上,我覺得它們的倒影很美。這裡確實是個風水寶地,配得上這又一次的傑作,又一次了不起的成功。對,我們可以痛痛快快地說,赫拉克勒斯是最厲害的!”

我和韋德坎德雖習慣了他的這類話語,但仍吃驚地對視了一眼。

“世界上最厲害的傢伙,”他又強調了一遍,“但我一定會戰勝他!”

“從目前來看,”我插話說,“應當承認形勢對我們不利。謎團一個接著一個,通到他那裡的線索還一點都沒有……”

“您知道不知道,韋德坎德,為什麼我會戰勝他嗎?”歐文說道,對我的話不屑一理。

“不知道……”督察猶猶豫豫地說,莫明其妙。

“因為我是位藝術家呀。他也是,毫無疑問,甚至相當有天分。不過我呢,雖說我沒他那份力氣,可我這個藝術家卻是世界上最偉人的了,就憑這點他一定會輸!”

我和督察相互一望,同時被逗樂了。督察轉身看向我的朋友:“我呢,伯恩斯,我很願意分享您的樂觀主義。斯托克先生說得很對,我們現在還沒一點點蹤跡可循。”

“不,”歐文反駁說,固執得奇怪,“我對你們講過,我腦子裡有個模樣正漸漸勾勒成形。就算他的名字不是赫拉克勒斯,但我要說,這個人年輕,身體強壯而富有,因為所有這些活兒都需要時間和財力。”

“同意。不過我們嫌疑人的名單照樣短不了啊,而且我們可以肯定,各受害者之間並沒有任何聯絡。”

“從一開始我就認為這很明顯。這傢伙的行事,完全只是因其對藝術的愛好。至於您提到嫌疑人的名單,我可以打賭,它將隨著罪案的增加而減少……”

“對呀,”韋德坎德大叫一聲,“下一輪案件應當快發生了!照他的安排習慣,它甚至已遲了兩三個星期了。”

“要麼這樁新的‘苦差’是被我們忽略過去了?”

“不會,”督察斬釘截鐵地說,口氣冷靜而又專業,“幾天來,我們都在嚴格甄別各種最細小的事實,仔細過濾鄉間的那些閒言碎語。我可以向你們保證,要是他還在按他慣常的思路去做,那麼我們是不會漏掉‘狄俄墨得斯吃人的牝馬’這個環節的,那時我們就可趁熱打鐵進行調查了。”

“您的看法很對,只需要一點耐心就行了。”

“還得算一下會有多少屍體喲……”

歐文轉身看著一艘慢慢駛過來的駁船,有會兒工夫沒作聲,接著若有所思地說:

“奇怪呀,至令報紙上顯得很謹慎……”

“不,”韋德坎德恨恨地說,“我一意識到這個案子的重大,馬上就採取了一些措施。你們想象一下,如果我們聽任那些記者去幹,那會發生什麼事!肯定整個王國立刻一片恐慌,街上角角落落都有獅人!”

“您細心謹慎,”歐文讚許道,“總體來說您幹得不錯,尤其是您接連挖出兩件沒有暴露出來的‘功績’。”

督察狡黠地微微一笑。

“這是我的工作嘛,不是嗎。再說我手下還有不少人呢!現在機器已經發動……”

這時駁船正從他們面前經過,安靜,從容。督察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又說:

“我們有點超前了,有些事我還沒說完……實際上,與‘奧格阿斯的馬廄’案同時,我們還發現了‘斯廷法利斯湖的怪鳥’,這個案了要回溯到二月份,和我們預料的一樣……”

“什麼?”歐文感到不快,“您到現在才說出來!”督察顯得侷促不安,將他的圓頂禮帽在手上轉過來轉過去。

“我是想最好把案子一個一個地來處理。尤其是我不想讓您洩氣。”

“讓我洩氣?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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