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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離觴

青年人抬起臉,直視自己的父親。

“父親,你說什麼?”

父親說:“鎮撫使白承如那王八羔子竟發動了六科十三道言官一同上本彈劾,誣告你我父子擁兵謀反。一旦罪名坐實,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詹盛言說:“我不走,白屠夫是我得罪的,有什麼叫他衝我來。”

父親給了他一巴掌,又捧住他的臉說:“好兒子,你忘了大巫女為何給你改名字了?”

大巫女名為“麗淵”,原是朝鮮國星宿廳[81]的巫女長。所謂“星宿廳”,乃是為國家祈恩避災的巫術官廳,由國巫主宰。然而李朝以儒家立國,儒生大臣們一直激烈衝擊著這一巫術機構,終致星宿廳被革除,廳中的老年巫女被處死,年輕巫女則被配給官員為妾婢。巫女長麗淵曾對王室立有大功,國王深憫其情,恰逢其時朝中選獻美女為中國的皇帝充掖後庭,他便使麗淵喬裝成女僕隨同這一批貢女遠赴北京躲避迫害,而麗淵所服侍的主人就是日後的靜貴皇太妃。太妃薨逝後,麗淵便接著服侍太妃的女兒大長公主——詹盛言的母親。

在詹盛言看來,麗淵與母親身邊那一大堆普通的婆子丫鬟沒什麼區別,如果非說有,那就是麗淵特別的寡言少語。但每當她開口,母親總是會屏息諦聽,因為麗淵常常能道出還未發生的事件,十次中有八次她的話都會得到應驗。而

麗淵所做的第一個與詹盛言有關的預言,就是說他本不該存在——她推算出詹氏夫婦註定命中無子。果然,母親在生下詹盛言的長姐後,其後整整四年始終未能再懷有身孕。母親求男心切,又聽信了一個道婆的鬼話,但只父親一回家,就要擺出“偷瓜送子”的“法陣”:把一個新摘的南瓜戴上虎頭帽,畫上五官,再叫四個男童敲鑼打鼓地送到夫妻倆的床頭,次日做成南瓜湯喝下,據說南瓜與“男娃”諧音,這樣就可以一索得男。母親喝掉了數不清的南瓜湯,父親更是煩不勝擾,大吵了多少回,以至於過家門而不入。麗淵終於看不下去了,這才說出有一個法子能夠延續詹家的宗脈,但此舉是逆天而行,恐怕有後患。母親卻執意求子,麗淵便請來了一尊泥胎娃娃,命詹府上下將這個泥娃娃尊為“大少爺”,香火上供,唸咒作法,求其為詹家招弟。次年,詹盛言出生了。由於他是這個娃娃招來的,所以詹盛言自己也要把這娃娃當作大哥,他雖然是獨子,卻成了“二爺”。十二歲之前,詹盛言一直跟著母親住在北京的公主府,每一年都會看到麗淵搭起七星臺,為他那一個“娃娃哥”過壽增歲——那時候,他的名字還叫作“詹勝言”。

詹家是以武功世襲的侯爵,到詹勝言時排輩為“勝”字,這一個男孩子也的確是天降的千勝將軍。他十二歲離京遠赴遼東,被官居遼東總兵的父親詹自雄收在麾下親身調教,還不過十六歲時便已輔助父親大破來犯的韃靼騎兵,取得了十年來未有之大捷。朝廷為此在廣寧城敕建了功德坊,詹氏父子一時間引天下側目,但母親發自北京的急信中卻無一字的賀詞,只說巫女麗淵斷言大禍將至,詹家滿門難逃劫數,唯二爺一人或能得脫,但必須將名字中的“勝”字改為“盛”,才好以子平術[82]推改命局。詹勝言從小就知道父親最討厭母親的這一位陪嫁麗淵,背後都管她叫“烏鴉婆”;父親甚至也不怎麼喜歡母親,詹勝言親見過父親和營妓在一起喝酒的樣子,比在貴為公主的母親身邊快活得多。果不其然,父親接到信就是一通大罵:“你那個公主老孃就是見不得老子好,老子出生入死才掙下這一份功業,她馬上就叫這烏鴉婆來咒我!呸!老子大吉大利,你個烏鴉婆才有他媽的狗屁劫數!”罵夠了,詹自雄把兒子詹勝言叫來跟前,告訴他他以後叫“詹盛言”。

此時,距白承如將陷詹家於大逆之罪,僅只三個月。

“三個月前你母親來信叫你改名,就說只有你一人能避過這一劫。如今她已入宮面聖,若陳冤成功,你再折回來也不遲,若不成,你就直接過江逃到朝鮮。”父親永遠是軍人做派,單刀直入。

詹盛言一咬牙,“那咱爺倆一起走。母親是皇姑,就算駙馬家的罪再大,也不礙著她。”

父親勃然作色,“臭小子說什麼混賬話?這一走,那就真成了造反了!不走,要殺要剮隨他去!只可惜老子一生為國賣命,渾身上下都是蒙古人留的疤,最後卻沒死在蒙古人刀下,倒死在自個兒人的嘴皮子上。”

詹盛言到底是年輕,一聽見父親提起“死”,眼淚直在眼眶裡衝撞,“父親,要麼兒子留下和你一起死,要麼你和兒子一起走,反正不分開。”

父親又照詹盛言的腦袋給了一下,“你是老子還是我是老子,啊?!我是老子你就得聽我的,哪兒來那麼多屁話?叫你走就走!”

“父親……”

“哭什麼哭,你老子我還沒死呢!擦乾眼淚趕緊給老子走,這是軍令!滾!”

父親開始踹他,把他像狗一樣一腳接一腳地踹出了門外,又“嘭”地踹上門,扣上了門閂。無論他如何拍門,父親再也不應一聲。最後,詹盛言只好在門外磕了四個頭,一步一回首,向著自己渺茫的前程走去。

他只人匹馬晨昏兼程,三天就到了撫順城,一進城就聽見了父親被捕的流言。詹盛言不敢再走官道或在城中投宿,索性把馬卸掉了鞍鐙,縱其自去,好步行進山。他那馬原就是靈獸,在廣寧城就時常自遊自食,這時卻彷彿頗知主人已至窮途絕路,只戀戀徘徊。詹盛言愛撫它半晌,又狠下心刺了它兩刺,它依舊不肯去。他一腳踹過去,一腳又一腳,終踹得他那愛馬垂首連退。他擰身就走,身後全是它錐心的嘶鳴。

他先砍了一棵細杉,將樹幹削成了一根棍子,兼做手杖與防身之物,所幸在山裡頭走了三四天,並未碰著什麼猛惡野獸,只不過常常有些貂鼠和飛禽如鬼魅一般馳騁來回。吃盡了帶的乾糧後,他就捕蛇抓兔,或摘野果來吃,渴了就飲泉水,夜間攏上一點火,就睡在露溼的松葉之上……生活雖艱苦,倒也難不倒他這個慣於長途行軍之人。只是這一日驟降大雨,人被冷雨一澆,便有些發起燒來。他自己尋了些龍膽草來嚼著,一壁摸索著避雨之處,忽見腳下的深草裡分開一條被踏平的痕跡,似乎有人走過。他尋跡而去,很快就見前頭影影綽綽地立著一座石板所蓋的小屋,想必是山家住民。他欲討上一口熱飯,忙撥開垂在面前的一束枯藤,大步疾走,耳邊只聽見雨拍樹木之聲與腳步踏過亂草的嚓嚓微響。也不知是他走得太急還是雨天路滑,腳底忽就踩了一個空,在一堆草葉裡一絆,腳踝處立馬傳來一陣扎痛。

等詹盛言明白過來自己撞上了獵人設下的捕獸機關時,他的人已被一根套索倒掉著一足高懸空中。雨水沿著他口鼻灌入氣管,他咳嗽著放眼環顧,除了前方那一座石屋再不見人跡。詹盛言怕那屋中萬一住著歹人,而自己此刻又毫無還手之力,便不敢呼救。好在自幼的戎馬生活給了他一副極強健的精神和體魄,困境中忽爆發出一股蠻勁。他繃緊小腹一點點地弓起上半身,接著抽出腰間的馬刀,拿刀尖夠到上頭的繩索,來回銼動了幾下。片刻後,繩索被切斷,他的身體也隨之重重地摔落。詹盛言原就被飢餓、睏倦和低燒折磨著,拼盡全力脫困已然是強弩之末,這一摔,只覺兩眼裡星點飛舞,周身上下的肌肉骨節無一處不痛,就這麼在雨地裡一動不動地躺了好久才緩過一點兒神來。他抓過刀,割斷腳踝上勒進皮肉的繩結,趔趄著腳步仍向前方的石屋走去。

待繞到屋前,但看正屋門戶洞開,正對面是一堵石牆,上頭滿排著鐵釘,釘子上掛著一束束拿帶子捆紮起的草藥,牆下一個瘦小的背影正在把遮雨的斗笠從頭上摘下,聽見了動靜就向後轉過臉。

詹盛言沒來得及看見那張臉,就向前一跌,暈了過去。

一覺醒來,他見自己睡在一張石床上,身下鋪著一張草單,他的右手本能地就向腰刀摸過去。但等眼前的霧翳稍稍退散,他的手就隨之放鬆下來,整個人也一軟,“你是誰?”

床邊開著一扇窗,窗間的雨光映在一黑衣老婦的臉上,她的臉瞧起來有一百歲,但一雙眼卻澄澈有神,聲音也輕靈入耳:“我是你的命定之愛。”

青年人對著那蒼老的臉容發了一怔,頓感頭暈噁心,扭頭欲嘔。床腳竟已擺好了一隻舊桶,桶底是未消化的一把野果,好似已有人嘔吐過一般。他也顧不上那麼多,抱著桶乾嘔一陣,擦過嘴,瞪住那老婦道:“你說你是誰?”

老婦吁了一口氣,帶著些哄孩子似的無奈和縱容,“我姓韓,叫素卿,我是巫女,能通曉凡人的命造。你命中有一位一生至愛,就是我。”

青年人又感到了一陣劇烈的頭痛,他扶額呻吟:“你是我的……”繼之他全部的動作都停頓了,臉上露出萬分恐懼的神情,“我、我……我是誰?我是誰?!”

老婦捉住他的手,“別慌,你的頭受了傷,我替你上了藥末,止住血了,你摸摸,這兒。”

青年人順著老婦的手摸過去,果然在自己的後腦觸到一處傷口,這一碰,又牽得他疼痛不已,“我記得我才被一個套索掛在樹上,我割斷了繩子摔在地上,我從地上爬起來就到了這兒。但之前的事兒,我、我、我怎麼一點兒都記不起了?我什麼都記不起了……”

“噓……”老婦握住他那隻手搖動了兩下,“你身體忽受驚創,一時間魂魄離散,因此記不起從前的事情,這是失魂症。”

“失魂症?”

“沒關係,我會醫好你的。眼下你先養神,不要多說話。”

“你等等!”他見她露出要走的樣子,死命拽住她的手不放,“今年是哪一年?”

“延載十五年。”

“這是哪兒?”

“遼東十長嶺。”

他愣愣盯了她一會兒,猛又甩開她的手,握住了腰間的戰刀,“你是誰?”

老婦笑起來,“我叫韓素卿,是你的命定之愛。”

他大驚,“命定……什麼?!”

老婦帶著笑嘆了一口氣:“你都問了三十遍了。”

他的表情愈發地詫異,“三十遍了?”

“是啊,你跌倒在我門前,從我把你扶進來處理傷口,你就開始問:‘你是誰’‘我是誰’‘今年是哪一年’‘這是哪兒’……除了停下來吐幾次,”她朝床下的木桶指了指,“你就一直在問這幾個問題,反反覆覆,問了快有三十遍了。就算我是你的命定之愛,也實在覺得有點兒煩。”

青年人聽著這一番話,但覺自己的腦漿如一罐漿糊一樣翻攪著。他環視四面,見屋子裡堆著大大小小的石塊或為桌或為凳,另有些竹木陋器,而這老婦似乎就是屋主,她帶著一臉縱橫的皺紋,含笑睨著他。他再一次抱住頭,折過身嘔吐。

屋子另一頭的窗下是一張大石桌,桌上竟陳列著一份妝鏡眉黛,還有一套文房四寶。老婦走到桌前,取過紙筆寫起什麼。待青年人再一次抹著嘴挺起身,她就把一張紙“唰”地在他面前抖開,“這些是你要問的問題,我把回答全寫在這兒了,忘了你就看一眼。我原說雨太大,就不再出門了,湊合著吃一口,沒承想你是個病人,那還是得吃得像樣一點兒。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弄些野味。”她另一手裡還拈著筆,傾身就往他捏在手中的紙底添了一行小字,邊寫邊念道,“出門行獵,安心等候。”

她翻轉過筆頭,笑嘻嘻地在他額心一點,“你乖乖在這裡,別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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