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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我一個窯姐兒倒妄談佛祖聖賢,可不是拙口笨舌的?我就是想說,我似乎有了些領悟,我之所以過不上順心日子、求不到所愛的人,終是不能夠怪別人,只怪我自個兒先自暴自棄、大造惡業。我也不瞞你,積習難改,就在前幾天我又差點兒出手作惡——”白鳳一提起欲殺萬漪與佛兒滅口之事,不禁將手裡的絹子塞在齒間咬了一咬,“還好為人所勸阻,我也是有心悔過,方得以懸崖勒馬。怎承想這一點兒善念竟這麼快便起了效驗,就地得證。”

詹盛言低首閉目,將一手揉捏著兩邊的額際道:“我竟越聽越不懂了。”

白鳳苦笑了一聲,“你別不耐煩呀。我也是病急亂投醫,所以那天默默地發了一個願,若佛菩薩當真贊成我的斷惡之念、修善之行,那就顯個靈驗給我。他們今兒不就把你送來給我了嗎?來和我重提婚事!不由得我不信服,悔罪向善才是我該走的正道。頭一次你和我提婚時便說起過,叫我跟了你之後就放下屠刀,而今我當著一屋子的神佛再發一個願,我歷盡千劫,終得了你這歸棲之所,絕不再自損福德,從此只每日禱告、常年茹素,真真兒的,到死再不沾一點兒葷腥,而且手上也絕不再沾一滴血;懺除業障,洗心革面,堂堂正正地做個人。”

“繞這麼大彎子,卻原來說的是這麼一回事兒。”

“瞧你的樣子,想是不信我。爺,咱們只往後看吧。”

詹盛言好似槁木死灰一般的面貌浮現出一閃即逝的笑意,笑意裡滿是譏誚,“我眼前就已看見了,只可惜你珍珍妹子再也看不見了。”

白鳳聽他如此之說,更是肝腸寸斷,她忍了又忍,卻還是滾滾淚下。她掩住了口鼻,斷斷續續道:“我卻總看見她,她小時候的一幕幕全在我眼前頭翻騰。那還是三歲多一點兒的時候吧,珍珍有回鬧病鬧得特別厲害,難過得直哭,我也在一邊陪著她掉淚。她看著我,卻又抹臉笑了。我說傻孩子,你這麼難受,倒是笑什麼?珍珍說,我難過,姐姐也難過;我笑了,姐姐才高興呀,我只要姐姐高興……”

彷彿被重重扇了一耳光似的,詹盛言的臉驟地轉過一邊,又慢慢眨了眨眼睛。

白鳳更是痠痛難抑,不斷抽啜著道:“珍珍從小就知道心疼我,這世上真正肯心疼我、在乎我的人,就只有你和我這個妹子。你們明知我是個心性卑劣之人,卻總是體諒我、原宥我,你們施捨給我那麼多的慈悲,我、我卻反過來記恨你們天注的姻緣,恩將仇報,白害得你們有情人燕破鏡分……”

詹盛言又轉回了臉龐,死盯著白鳳道:“你……害的我們?”

白鳳自知一時情真衝動而說走了嘴,不禁打了兩個噎,忙又道:“假如不是我激憤之下跑去跳河,也不至於叫珍珍那傻孩子眼短心窄,空留給你無窮的遺恨,可不是我害的你們嗎?”

抑或是她的幻覺,但白鳳覺得詹盛言的身上有些即將崩裂的什麼又一點點彌合。“與你何干?不過還是彼蒼者天,非以折磨我與她為樂,從不肯叫我們享一享天長地久的踏實福分。我相思病害了十幾年,美夢成真的日子還沒過上幾天,竟又是天人永隔;天命既如此,我也只可聽天由命。”

她見他停了一停,直射入她眼中的目光忽又一跳,“你既答應了嫁給我,也就認命吧。”

白鳳噙著滿眶的淚水,悽然一笑,“我蹦著高兒都夠不著的命,你卻把它捧來我面前,我怎麼不認?你呀,你就是我的命……”她探出手來,把男人從腮邊輕撫到頜下,撫摸著擱在銀盤子上託給她的命運。在一年又一年凝望著他沉默的側影心驚膽戰地猜度“他在想什麼?他在想著誰?”之後,在日日與夜夜的自慚形穢、妒忌輾轉之後,在無數無邊的愚痴與痛心、狡計和辣手之後……終是在荼?香老、春光零落之前,她得到了他。

與天意的這一局,她慘勝。然而又以何等代價?

詹盛言看到兩行熱淚猛地湧下了白鳳的臉頰,她整個人都跌落在地,哭泣著、顫抖著伏下了身去。她重重朝他叩了一個頭,又一個,再一個……白皙的額頭叩在冷硬的磚地上砰砰作響,很快就豁開了一片傷口,鮮血亂淌。

他直是驚呆了,愣愣俯著她道:“你——這是做什麼?”

她向他仰起臉,摧心剖肝地哭道:“二爺,你不知我有多後悔,但凡能讓妹妹活過來好好陪著你,我什麼都情願!我情願永墮十八層地獄生生世世地熬刑,鐵鉗拔舌、烈火焚身,哪怕上刀山下油鍋、被石壓被舂碾……我也會在地獄裡為你們誦唸經文,求佛菩薩保佑你們在人間享福。可現在、現在,我就是立馬也在你跟前一條汗巾子吊死,我就是死上一萬遍,也換不回妹妹了……”

短暫的失措過後,詹盛言自忖應當拉她起身,但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一動不肯動,只淡淡地說:“這又何必?”

白鳳將兩手攀上他的孝衣,揪著袍角,一字一淚:“我的爺,我懂,珍珍妹妹這一去,簡直是送掉你半條命。我但凡剩一星半點兒的良心渣,就要竭盡了自個兒這一條殘命去補報你和妹妹!六月初六,我來代妹妹和你喝喜酒拜天地,可你的夫人仍只是白珍珍,我白鳳絕不敢僭她的資位,只照著我窯姐兒的本等給你做個小老婆,伺候你飲食起居,給你溫酒瓶、拿溺壺,執妾婢之役。你不順意就只管拿窩心腳踹我,或再找個夠格兒的大太太來管教打罵我,我要是和你變一點兒臉,對你的心差一點兒樣,就叫我萬箭穿心、死無全屍!”

白鳳實在是個慣善偽裝之人,有時候詹盛言也拿不準她言行之中的真假分寸。但當下這一刻他無比地確定,她每一字每一哭皆是發自肺腑,沒有人——即便是最為出神入化的伶人也無法偽裝出這樣的一張臉:所有的美麗與魔法都在猙獰著撕裂,從面板的最底層交纏著湧出涕淚、塵穢、血。年輕時他無數次見過這一種令人畢生難忘的景象,也一眼就認得出:這是大戰之後的血流成川、白骨蔽野,這是被屠空的市鎮、被焚燬的村落;白鳳的臉容,是一座被天良的戰火徹底夷平的罪惡之城。

“鳳兒,”自踏入這房間後,他第一次如常親暱地喚著白鳳的名字說,“你是真的變了。”

白鳳低下頭,混雜著血絲的淚珠一顆顆砸在她一身素白衣裙之上,留下斑斑與點點。“我只恨自己變得太遲了……”

詹盛言看著她,真正的衝動湧出他內心,他想把這個女人從自己的腳下扶起,抱慰進懷中,但他所做的卻是猛地退後了兩步,轉身走到酒櫃前。原先滿滿的櫃中只剩下兩小壇紹興花雕,他將其中的一罈拿手拍開,急不可待地仰首灌下。

最後的夕照滑進了窗沿,一條狹長的光帶橫亙在二人間,而他們一個在黑暗的一端,一個在黑暗的另一端。

白鳳舉目望向詹盛言,見他的背影瘦得形銷骨立,由不得一看一斷腸。她踉蹌著爬起身,走過去從後環抱住他,哀哀欲絕地嗚咽著:“二爺,你可瘦成什麼樣了,真苦了你!可這些日子,我過的也不是人過的日子。自你走了後,我就沒吃過半頓飽飯、睡過半宵好覺,想你簡直想瘋了心,卻沒臉再找你,就連前兒你過生日,我也不敢去賀一聲,只可獨自在這裡把《無量壽經》為你抄寫了一遍又一遍,從破曉抄到深更。到後來,就彷彿世上只剩下我一人,只有一眼不到頭的孤零光陰、慘淡歲月。再這麼打熬著十天半月不見你,我也得活活憔悴死!我的爺,分手時你和我說,‘退則墜諸淵’,沒了你,我可真是掉進了深淵……”

詹盛言聽著、感受著白鳳在他背後的顫抖痛哭,而他深知她痛哭的緣由,每一個戰士都這麼哭過——為戰鬥時駭人的恐怖,為狂野的倖存的喜悅,為慘烈逝去的戰友……

他又啜了一口酒,接著就擰轉過身體。白鳳一個猛子扎進他胸口,更哭得血淚相和流。她散亂的髮髻裡單單挽著一小朵白色的通草花,隨著她抖瑟不已。

詹盛言伸出一手攬住她,將另一手的扳指貼在唇邊碰了一碰。酒精開始在他血管裡沸騰,他就一眨不眨地盯著白鳳髮間的那朵白花默默想:我的大姑娘,你對“深淵”根本還一無所知。

殘陽驀地裡直墜而下,天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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