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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黯

兩天後,五月十一這天,是白鳳一生中最值得紀念的日子。

謀害白珍珍之前,她曾對尉遲度這般解釋:屆時借安國公為未婚妻哀痛不勝之際,她便以妻姐的名義前去慰藉,再以舊愛之身重拾墜歡,好接著留在詹盛言身邊監視;除了“監視”以外,這的確是她真實的意圖。但白鳳太高估自己了。人生就是這麼諷刺:必須殺死妹妹,她才能明白自己根本就沒辦法接受失去珍珍妹妹;不在靈堂前親眼看見詹盛言痛不欲生的模樣,她也不明白自己最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不過是看著他得到他最想要的,僅此而已。

白鳳陷入了無窮的懊悔和自我折磨之中,她沒勇氣再去見詹盛言,她真的做不到再裝模作樣地拿滿口假話去安慰摯愛之人,拿一塊手心大小的薄紗布去包覆他被她親手劃爛的鮮血噴湧的胸膛。她就是做不到。她甚至沒辦法面對尉遲度,就隨便捏了個藉口,說安國公今已悲痛失常,只知昏飲,倘或他一直這樣頹廢下去,那麼便無須再防著他另有密謀,自己也無須再“犧牲色相”去籠絡他;但萬一假以時日他仍能夠再行振作,那麼為將來計,自己絕不好在珍珍妹妹的喪期出條子作樂而引發他的惡感,因此在下一步未定之前,她最好也以悲悼之名暫時幽居;尉遲度亦言稱有理。於是白鳳得以繼續杜門謝客,她為自己保留的唯一一位男人,叫作釋迦牟尼。

她現在整日都在禮佛,要不然就是讀經抄經,案頭放著一部大字典,遇到不認識的字,一個一個地查過去。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生活,她的前半生實在是太過忙碌,忙碌到智識還未開,就要在現實的災變中生存、在情感的風暴裡搏命,生活教給她的也並不是智慧,而只是痂與繭[20]。直到現在,她才第一次有時間、有心境,把這些陳年的痂繭在清涼流動的經文中浸泡軟化,再把它們一片接一片地從身上、從眼前剝去。

於是,曾潛伏於暗夜縫隙裡的種種都漸漸變得明澈:假如生命可以像紙張一樣被摺疊,那麼她一生中至深的摺痕應該就是鸞姐姐死去的日子。沒有人可以對至愛之人的死無動於衷,如同詹盛言固執地認為只要不停地懷想素卿就可以依舊與她生活在一起,白鳳自己也一直堅信,鸞姐姐沒有死,姐姐不過是遠遠離開了人間的欺凌不公,搬進了妹妹的心房裡安居。但其實那一天,一起進入她心房的還有其他的什麼,猶如房客隨身的行李,猶如一個傳染病人攜帶著不可見的瘟疫。鸞姐姐帶給她鳳妹妹的瘟疫,叫作“仇恨”——對養母和養妹至死不泯的恨。

就在白鳳毫無覺察的情況下,仇恨已經在她體內緩慢地擴張,每一刻都在悄然無息地累積、生長,有朝一日突然爆發。被擊倒的病人開始發高燒、說囈語;白鳳開始了她的報復,無可收拾的慘酷報復。對珍珍的謀殺是她至為劇烈的病發,對萬漪與佛兒的謀殺未遂則是輕微的後遺症。而此時此際,在這涼風吹袂的清晨,白鳳但覺病魔已徹底退去,她正在從一場感染了十年的大病中痊癒,站在一幕幕往事的最前面回頭看,她在一層層死去,她在重生。

白鳳看到了自己如何義無反顧地踏上了保護珍珍妹妹的道路,又如何在這條路的終點親手毀掉了妹妹;她看到詹盛言如何在一開始妄圖以最兇殘的方式置珍珍於死地,又如何在最後為珍珍的逝去而哀毀骨立;她看到了自己與他如何一度立在敵對的兩邊,又如何因愛而衝破了邊界,再重新被愛劈開了永不可彌合的天塹;她甚至看到了鸞姐姐,她眼睜睜看著她把汗巾子纏在小妹妹的頸子上,而後使自己窒息;她看著珍珍妹妹整日誦唸著攝身正念的佛經,卻陷入了業障重重的情海;她看著養母一次次竭盡了心血去維護女兒,直至將其推入絕地;養父一手使仇家敗滅,另一手摧毀了自身;尉遲度處心積慮地監視詹盛言,卻把那女奸細埋在了自己的枕邊……白鳳似乎模模糊糊地窺見了所有人的慾望在相互地纏結,又相互扭曲,然後把他們中的每一個統統引向了與期望完

全相反的結局。

這些好像海一樣變幻無窮的慾念呀,就是在它們的推動下,她做下了一件又一件自認為精明無雙的蠢事。

瞧瞧你吧,你都做下了什麼!

假如允許她重新選擇,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詹盛言與珍珍的幸福快樂,為了他們的幸福,她願意當真縱身跳入泡子河,也願意帶著一顆粉碎的心活到一百歲。但“後悔”就是:明明現在看起來一目瞭然的選擇,你卻已永遠地錯過。人生太長,而錯誤和悔憾太多太多,所有的痴纏怨懟,末了都只能靠自己這一具肉身去寸寸地捱過,細細彌補。

淚水即將要滿溢時,白鳳偏過頭,拿衣袖在眼下印了印,就繼續凝神屏息地抄寫經文。就這麼抄一抄、停一停,一直到了天色平西,秀奴喘籲著跑進來,促著聲道:“姑娘,盛公爺來了,二爺他過來了!”

白鳳的手一軟,一支玉管羊毫筆自她指間滾落,汙了一篇將要寫就的《往生咒》。

一望見那令她久費相思的情人舊影,強忍了許久的淚水不由分說就由白鳳的眼中奔湧而下。她見詹盛言眉目如昔,但丰神已大為消減,身上的淡藍粗布孝衣更將其兩頰的瘦削與青黑胡影襯托得觸目驚心;若從前,那一個華貴壯碩的男子立起來就是半截子金寶輝煌的佛塔,眼前這一人卻恍似遺世獨立的遙遙玉峰,籠罩著寒冰與暴雪,無一徑可供攀緣。

白鳳只不管不顧地一把攀住他脖頸,幽哽而鳴:“二爺,你還好嗎?你都好嗎?我、我可把你給盼來了,我真怕這輩子你再不肯見我的面了……”她泣不成聲,詹盛言卻堅凝不動,又將她緩緩推開一邊。

他自己走去榻邊坐下,須臾,倒又向她遞出了一隻手,手上的扳指閃動著柔和的潤光。白鳳摸不透他什麼心思,遲疑著擦去淚水,將微溼的雙手一起擱進他掌心。詹盛言拉著她坐在身畔,扭過臉睇視著,“我此來,只為了問你一句話。”

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而他的臉容——白鳳惴惴舉目望向他——她從來就沒完全看懂過他,而此際,連他一度曾對她明朗和煦的雙眸亦如失落了星月的暗夜,黑得什麼也看不出。迎著這雙眼,白鳳唯只覺頭部涔涔加重,心口怦怦亂跳,“問我?問什麼?”

他先沉默了一刻,這一刻無限地拉長,拉成了一條無形的長索,祟然纏上她脖頸。白鳳不自覺地摸索著喉下,漸漸難以喘息。就在這個當兒,他輕聲丟擲了他的問題:“鳳兒,你可仍願意嫁與我為妻?”

這句話猛一下捅開了她封滯的喉頸,白鳳半咳半喘了一聲,好半晌才道:“你說,爺,你、你說什麼?”

詹盛言轉開臉,注望著遠遠的一塊五彩洋錦地毯,“是那位算命先生說的。他專程摸上門來對我說,七月之前,我不能娶進新人來沖喜的話,恐怕府裡頭還會有第二次白事。我失掉了——”他掙扎良久,吐出來一口氣,“失掉了珍珍,斷不能再痛失家慈。思前想後,唯可歸結在你身上。鳳兒,我深知我有負於你,功服[21]裡再娶,也有負於你妹妹,但眼下是要救家慈的命,什麼我也顧不得了。”

白鳳好似身在昏蒙,一問再問:“爺……你……聽你的意思是說,你還願娶我?你是說真的?”

他點點頭,“你別埋怨我莽撞,其實昨日我已面見過尉遲太監,他也同意我娶你過門。但只你不計前嫌,一點頭,婚事就成了。行聘送妝就都在這幾日,正日子也還按我和你妹子原定的,下個月初六。”

白鳳的嗓子眼兒裡發出“呵”的一響,兩眼跟著就熱淚崩瀉,“這不會是夢吧?不會夢一醒,就全完了吧?佛祖天爺,我自知憑著家世人才、修養品性,就沒點兒配得上你,但我管不住這顆愛慕你的心哪。你要像上回那樣,隨手把我這大錢也不值一個的心給扔了,那是應當的,但你還肯把它收回去,就是對我作了天大的重德了。只可憐我也不知父母是哪個,連想給他二老報個喜信也不能,還好有大慈大悲的佛菩薩見證,我也等得到今兒!”

詹盛言這才留意到白鳳的閨房已大不似從前,幾尊翡翠白菜、水晶牡丹的擺件一一換作了佛陀的寶像,牆上所掛的美人圖也撤換成水月觀音,大桌上擺著佛經木魚,連浮動在鼻尖的香氣也不再是蘭麝龍涎,而是清心祥和的檀香……

到處是珍珍房中的遺物與景象,不由他生出手澤猶存、伊人何方之感。他心痛而不解,環顧著四方道:“你這是……”

白鳳從脅下抽了條素絹擦了擦淚,便也隨他遊走著目光道:“珍珍妹妹小小年紀就信了這個,我卻總不以為然,過了太多絕望的日子,最需要‘他們’的時候,滿天的神佛又在哪兒?不過是實在沒其他法子可略為盡一盡心,我才把妹妹屋子裡這些個佛器請回來,好為了替她超度,也替二爺你祈福。可一天天地靜心向佛,我才一點點悟到,以前或許真是我做錯了。”

“你做錯了?”

“說句該下拔舌地獄的話,比方在窯子街,姑娘就守著臭屋破炕等客人,上門的可不就只有趕車拾糞的?想要王孫名士上門來,好歹得先把屋子拾掇乾淨吧。”

“你在說些什麼?”

“二爺,我沒念過半行的書經[22],可凡是你提過的,我全用心記著。我記得你和我講過一句《孟子》,叫‘行有不得,反求諸己’[23]。我這一段翻看佛書時,雖也是半懂不懂吧,可總會想起這句話,方知原來大賢大聖的道理全都是相通的。想我從不肯反躬自省,卻總是怨天尤人,滿心裡的貪與痴、嗔與恚,塞滿了這些髒東西,那不就跟下三等的爛窯窟子一樣,招來的自然盡是敗事厄運,尊尊貴貴的神佛又怎肯光降,怎肯帶給我一分半分的美滿和清淨?”

“你一會兒佛祖,一會兒孟子,一會兒倒又說起了窯子,我可全被你說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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