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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說什麼?”

“那就是你目前最需要的。我們先前討論過,你也同意了。你必須去外面適應一下,試試看身體功能的狀況如何。親愛的讓·皮耶無名氏先生!兩分鐘前,已經有人答應要花錢僱你了,至少僱用你一個星期。”

“你是怎麼辦到的?他們不都不缺人嗎?”

“那位克洛德·拉莫奇先生的腿已經感染髮炎了,我必須幫他動手術,不過,我告訴他,我這裡的麻醉劑所剩不多,而且我特別強調,只剩下最後一點了。所以,要是他不缺人,我恐怕就沒有麻醉劑可以給他用了。於是,我們就談了一筆交易,而你就是我的籌碼。”

“你是說一個星期?”

“很難說,要是你抓魚的功夫好,也許他還會繼續留你。”說到這裡,華斯本遲疑了一下,“話說回來,究竟他會讓你做多久,其實根本就不重要,不是嗎?”

“有必要跟他們出海做實驗嗎?要是一個月前,或許還有必要,但現在,我覺得已經不必了。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現在隨時都可以出發,而且,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蘇黎世正等著我去。”

“不過,我寧願等你身體達到巔峰狀態時,再讓你去。坦白說,就是純粹的私心,我無法忍受有半點差錯,眼看著煮熟的鴨子飛掉。”

“告訴你,我已經好了。”

“表面上,你看起來像是好了。不過,你最好還是聽我的,到海上去適應一下,那很重要。時間儘量久一點,而且,必須有一部分時間是在晚上。你必須在夜晚體驗一下海上的感覺。而且,你要弄清楚,我要的不是正常狀態,不是叫你坐船出去兜風。我要把你丟在險惡的環境裡——而且,越險惡越好。”

“所以說,你又要拿我做實驗品了?”

“在黑港島這個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只要有什麼東西能派上用場,我絕對不會放過。要是我有本事呼風喚雨,製造一場風暴,幫你模擬出一場小型船難,相信我,我一定不會猶豫。不過,話說回來,拉莫奇這個人可怕的程度,也不下於一場暴風雨了。他是個很難纏的傢伙。等哪一天他的腿消腫了,就會開始找你洩憤了,而且,船上其他人也會跟著他一個鼻孔出氣。為了安排你上船,他們有個同伴硬是被擠掉了。”

“這都要感謝你。”

“哪裡?不用客氣。我要幫你製造兩種壓力。如果拉莫奇預定的行程順利的話,你至少要在海上待一兩個晚上。在這段航程裡,你會面臨一個充滿敵意的環境,周圍人對你滿懷怨恨,疑神疑鬼。當初就是這樣的環境引發你的歇斯底里症的。我要模擬的就是你當初所承受的壓力。”

“多謝你了。不過,萬一他們受不了,決定把我丟到海里去怎麼辦?我想,大概那就是最徹底的考驗了,不過萬一我真的淹死了,就真的白費工夫了。”

“噢,諒他們也不敢。”華斯本用一種輕蔑嘲諷的口氣說。

“看你這麼有把握,還真令人欣慰,只不過我可沒你這麼有信心。”

“你放一萬個心吧。我就是你的護身符。雖然我不是巴納德那種營養學專家,也不是德巴基那種迴圈系統的權威,不過,我是這個島上惟一救得了他們命的醫生。他們需要我。他們不敢得罪我,所以他們絕不會亂來。”

“可是,你不是打算要離開這裡了嗎?你不是已經把我當成你離開這裡的通行證了嗎?”

“我親愛的病人,我的確要離開了。好了,跟我來吧,拉莫奇叫你現在跟他到碼頭那裡去,熟悉一下打魚的裝備。明天一早四點,船就要出海了。想像一下,到海上去漫遊一個星期,多麼心曠神怡啊。你就把它當作海上度假吧。”

只不過,真不知道這是哪門子的海上度假。搭乘的是艘髒兮兮滿是油汙的漁船,船長是個滿嘴髒話、面容猥瑣的傢伙,簡直就像是電影《叛艦喋血記》裡那個殘暴的威廉姆·布萊斯船長。船上的四個船員看起來也不像是打魚的。整個黑港島上,鐵定只剩下那四個人願意忍受克洛德·拉莫奇。船剛離開碼頭不到幾分鐘,船上的人立刻不懷好意地告訴那個名叫讓·皮耶的男人:船上本來還有另外一個固定船員,是首席操網手的弟弟。

“你搶了我老弟的飯碗!”那個操網手叼著一根菸,一口接一口地噴著,忿忿不平地叨唸著,“都是你害的,他家的孩子恐怕要餓肚子了。”

“放心,我只幹一個星期。”讓·皮耶連忙解釋。其實要消除他們的敵意是很容易的,太容易了。只要告訴他,華斯本會從每個月漁港村民付給他的醫療津貼裡拿出一部分補償給他弟弟,事情就解決了。用這種和平友好的方式來解套是很誘人的,只可惜,他和醫生兩個人已經說好了,必須抗拒那種誘惑。

“你最好對搞漁網很有一套,要不然……”

問題是,他根本一竅不通。

接下來的三天裡,那個讓·皮耶有好幾次都快忍不住了,很想提出那個補償方案來緩和他們的敵意。他們一直騷擾他,就連晚上也不放過他——尤其是晚上。一到晚上,大家都擠在甲板上睡覺。每當他躺到床墊上,就感覺到每一雙充滿敵意的眼睛都死盯著他,等著他快要睡著的那一剎那。

“喂!你!輪到你守夜了!大副生病了,你來替補。”

“還不趕快起來!菲力浦正在寫航海日誌,不能吵他。”

“你給我站起來!今天下午你把漁網扯破了。我們幾個商量好了,我們不會幫你收拾爛攤子的,你現在就去把漁網補好!”

漁網。

拉網的時候,一邊需要兩個人,但這樣一來,他兩隻手就得做四隻手的工作。每次他站到某個人旁邊去拉網,那個人就突然用力扯一下,然後迅速地放手,於是漁網一邊的重量就全部落在了他手上。他整個人被漁網猛力一扯,旁邊那個人還乘機用肩膀頂他一下,讓他整個人都撞上了舷緣,差一點就翻到海里去了。

接下來換拉莫奇上場了。他走路一跛一跛的,整個人像發瘋了一樣,居然在計算船跑一公里損失了多少漁獲。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吹牛角的刺耳噪音,又像是靜電雜訊。無論他要叫誰的名字,一定會先罵上一大串三字經。他這種習慣把讓·皮耶惹得越來越火。不過,拉莫奇並沒有動手修理這位華斯本的病人,他只是想傳一個訊號,讓醫生明白:以後絕對絕對別幹這種勾當。只要是跟船隻或漁獲有關的,一切免談。

拉莫奇原先預計的行程,是在第三天的黃昏回到黑港島,卸下魚貨。船員們必須忙到第四天凌晨四點,才能回家睡覺,或者找女人,或者喝個爛醉;又或者運氣好的話,三樣一起來。沒想到,就在他們已經看到陸地的時候,出事了。

操網手和他的頭號助理正在收網,他們把網子摺疊好,擺在船中央的甲板上。這時候,那位不受歡迎、被取了個綽號叫“水蛭讓·皮耶”的船員也在那裡,手上拿著一根長柄刷子,正刷洗著甲板。另外兩名船員提著水桶走在他前面,沿著甲板把水潑在刷子前。與其說他們要把水潑在甲板上,還不如說他們真正的目標是那隻“水蛭”。好幾次,他們把那隻“水蛭”澆得全身溼透。

有一次,他們把一桶水潑得太高了,衝到那個人的眼睛。一時之間,那個人看不見東西了,身體忽然失去平衡,搖晃起來,手上那支沉重的刷子脫手而飛,尖銳的金屬毛刷頭往上翹了起來,刺到那個蹲在地上的操網手的大腿上。

“幹什麼!你這個該死的東西!”

“對不起。”那個人一邊伸手擦掉眼睛上的水,一邊隨口跟他道了個歉。

“你完全是故意的!”

“我已經和你說對不起了,”那個叫讓·皮耶的人回答說,“叫你的朋友把水潑到甲板上,不要潑在我身上。”

“我的朋友不會幹那種蠢事,讓我遭殃。”

“可剛才就是你的朋友讓我不小心出錯的。”

那個操網手一把抓住刷子的把柄,站起來,把刷子像刺刀一樣舉在前面。“臭水蛭!你想單挑嗎?”

“算了吧,把刷子還給我。”

“非常樂意,臭水蛭!拿去!”操網手把刷子往前一推,刷頭往下一壓,尖銳的金屬刷毛劃過那個人的胸口,把他的襯衫劃破了。

那個人終於爆發了。或許是因為先前胸口的傷疤被刺痛了,也或許是因為連續三天被人騷擾,忍耐到了極限,一肚子的火氣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不過,他知道自己必須有所反應。可是,他沒想到自己的反應竟是這麼激烈,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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