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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太陽低垂在西方的天空中,伯恩減慢了租來的汽車的速度,放下遮陽板,免得被那顆黃色的火球照得兩眼發花。很快太陽就會落到謝南多厄群山Shenandoah,美國弗吉尼亞州西北部的山脈。的後面,暮色也會降臨,預示著黑暗的到來。傑森·伯恩渴望的就是黑暗,黑暗是他的朋友和助手,他能在其中迅速行動。他那堅定的雙腳、警覺的兩手和臂膀就像是感應器,向他提醒自然界之中的一切障礙。以前叢林曾歡迎過他;叢林知道這個人雖然是闖入者,但卻心懷尊重,並且在利用叢林時把它視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他對叢林的感覺不是畏懼,而是信賴,因為叢林保護著他,允許他為了完成自己的任務(無論是何種任務)而取道其中;他和叢林是一體的——他也會和諾曼·斯韋恩將軍莊園兩旁的茂密叢林融為一體。

莊園的主要建築位置靠後,離鄉村道路起碼有兩個橄欖球場的距離。一道柵欄隔開了右側的入口和左側的出口,這兩個地方都裝著鐵門,分別與長長的車道相連,車道的形狀基本上就是一個被拉長的U形拐彎。緊挨兩個開口的地方都長滿了高大的樹木和灌木叢,等於是柵欄向左右兩側的自然延伸。這地方戒備森嚴,就差在入口和出口處設崗亭了。

他的思緒回到了東方,回到了東方的那個野生鳥類保護區。他在那裡設下陷阱,捉住了假扮“傑森·伯恩”的殺手。當時那裡有一座崗樓,密林之中還有一隊隊帶槍的人在巡邏……還有那個瘋子,那個控制著一大幫殺手的屠夫,假冒的“傑森·伯恩”就是所有殺手之中最厲害的角色。他悄然摸進那個致命的保護區,弄垮了一個由卡車和汽車組成的小車隊——所有的輪胎都被他用刀子戳通了;接下來他又幹掉了京山森林之中的每一個巡邏兵,最後找到了林間點著火把的一處空地,那個得意忘形的瘋子和他手下的一幫狂徒就在那裡。他今天也能做到這些嗎?伯恩一邊想,一邊開著車第三次緩緩駛過斯韋恩的莊園,將自己所能看到的一切細節納入眼底。東方的五年之後,巴黎的十三年之後?他試圖去評估現實情況。他已不再是當年在巴黎時的年輕小夥,也不再是香港、澳門時正值壯年的漢子。他如今五十歲了,這年紀他能感覺到,每一歲帶來的變化他都能感覺到。他不能總想著這些。還有許多其他的事要去考慮,而諾曼·斯韋恩將軍這個佔地十一萬平方米的莊園,也不是保護區裡的原始森林。

不過,他還是像當年在郊外的莽林中那樣,把車開出了鄉間的道路,駛進一片亂蓬蓬的長草和樹葉之中。他鑽出車外,然後用折斷的樹枝把車子遮起來。迅速降臨的黑暗能幫他把自己徹底偽裝起來,而在黑暗之中他也能開始行動了。他已經在加油站的男廁所換好了裝:黑褲子,緊身的黑色長袖套頭衫;黑色的厚底運動鞋,鞋底上有很深的花紋。這就是他的工作服。攤在地上的東西是他的裝備,是在離開喬治敦之後買的。有一把長刃獵刀,刀鞘他穿在腰帶上;裝在肩挎尼龍槍套裡的一把雙管二氧化碳氣手槍,可以無聲無息地射出麻醉飛鏢,對付來襲的動物,如鬥牛犬;兩根供駕駛員在汽車拋錨被困時使用的訊號火炬,能吸引或阻止其他開車的人;一副8×10的蔡司依康雙筒望遠鏡,用維可牢尼龍搭扣綁在褲子上;一支筆形電筒;生牛皮做的帶子;最後還有一把可以放進衣袋的小剪線鉗,以防莊園裡裝著鐵絲網。這些裝備(還有中央情報局提供的那把自動手槍)不是拴在他的腰帶上,就是藏在衣服裡。黑暗降臨,傑森·伯恩走進了樹林之中。

大海中一道白色的浪花直衝上珊瑚礁,看起來彷彿懸浮在空中;加勒比海深藍色的海水成了浪花的背景。天近黃昏,漫長的日落馬上就要來臨;此時的寧靜島沐浴在熱帶變幻不定的色彩之中,橘紅色的夕陽不知不覺間一點點沉落下去,島上的片片陰影也隨之不斷變化。島上由珊瑚礁構成的巨大天然堤壩之間有一片狹長的海灘,海灘上方三座相距不遠的小山佈滿了岩石,寧靜酒店這座觀光建築彷彿就是從山岩中直接開鑿出來的。兩排帶陽臺的粉紅色別墅蓋著亮紅色的陶瓦屋頂,從酒店的中心建築向兩側延伸。中心龐大的環形建築用沉重的岩石和厚玻璃建成。所有的房子都俯瞰著海水,別墅之間以一條白色混凝土鋪成的小徑相連,路兩旁是修剪得很低的灌木叢,還裝了地燈。身穿黃色瓜亞貝拉襯衣一種寬鬆舒適、胸前打褶的四兜襯衣。的侍者推著滾動式客房服務桌在路上來來去去,為寧靜酒店的客人送上酒水、冰塊和開胃薄餅。客人們大都坐在各自別墅的陽臺上,品味著加勒比海白日將盡的時光。隨著陰影變得越來越明顯,另外一些人也不動聲色地出現在沙灘和伸出水面的長碼頭上。這些人既不是遊客,也不是服務人員;他們是帶槍的警衛,每個人都身穿深褐色的熱帶制服,而且繫著皮帶的腰間同樣不動聲色地吊著一把MAC10衝鋒槍。每個警衛制服外套的另一側都掛著一副8×10的蔡司依康雙筒望遠鏡,他們不停地用它來掃視暗處。寧靜酒店的主人打定了主意,要讓這個地方寧靜得名副其實。

在最靠近主建築和附屬玻璃餐廳的那棟別墅裡,碩大的圓形陽臺上有位身子虛弱的老婦人坐在輪椅裡。她細細品味著那杯一九七八年的卡爾邦女莊園葡萄酒,沉醉在落日的美景之中。她心不在焉地碰了碰染得不純的紅色頭髮的劉海,側耳傾聽著。她聽到自己的男人在屋裡和護士說話,然後就是他不那麼有力的腳步聲——他出來陪她了。

“我的天,”她用法語說,“我可要喝個爛醉了!”

“那有什麼不行?”“胡狼”的信使反問道,“這兒正是讓人喝醉的好地方。現在我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都還有點不敢相信呢。”

“你還是不肯告訴我,那位大人為什麼要派你——派我們倆過來?”

“我已經告訴你了,我只是個信使而已。”

“我可不相信。”

“你就信吧。這件事對他很重要,但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好好享受吧,我的小可愛。”

“你只要有什麼事不肯明說,就會這麼叫我。”

“那你根據經驗也能知道,這個問題就不該問嘛。對不對?”

“不是這樣,親愛的。我就要死了——”

“咱們別再說這個了!”

“但不管怎樣它畢竟是事實;你沒法為我阻擋它。我倒不擔心我自己;你知道,那時候痛苦就結束啦。但我擔心你。米歇爾,你總也碰不上好的境遇,——不,不對,你現在是讓·皮埃爾,這我可不能忘記……但是,我還是有點擔心。這麼漂亮的地方,這麼高階的住處,這麼多的關注。親愛的,我覺得你會為此付出可怕的代價。”

“你為什麼這麼說?”

“這一切都好尊貴。太尊貴了。有點不對頭。”

“你擔心得太多了。”

“不是,是你太容易自欺欺人。我弟弟克洛德老是說,你從大人那裡得到的東西太多了。總有一天賬單會送到你面前。”

“你弟弟克洛德是個好老頭兒,但他腦袋可不太好使。出於這個原因,大人交給他的都是些最無足輕重的任務。你要是派他到蒙巴納斯Montparnasse,巴黎市中心的一個區。取份檔案,他能跑到馬賽去,還搞不懂自己怎麼會跑到那兒去的。”別墅裡的電話鈴響了,打斷了“胡狼”信使的話。他轉過身來。“咱們的那位新朋友會接的。”他說。

“她是個怪人,”老婦人加了一句,“我不信任她。”

“她為那位大人工作。”

“真的?”

“我沒來得及告訴你,她會轉達大人的指令。”

身穿制服、淺褐色頭髮在腦後緊緊挽成一個圓髻的護士出現在門廊裡。“先生,是巴黎打來的。”她說道。她低低的聲音顯得很輕描淡寫,但那雙大大的灰眼睛裡卻含著一種話音裡聽不出的緊迫。

“謝謝你。”“胡狼”的信使走進房間,跟著護士來到電話旁。她拿起話筒遞給了他。“我是讓·皮埃爾·方丹。”

“祝福你,神的孩子。”幾千公里之外的那個聲音說道,“一切都還滿意吧?”

“好得無法形容,”老頭回答說,“這一切都……太尊貴了,我們簡直不配消受。”

“透過你的行動就配得上。”

“願為您效勞。”

“要為我效勞,就得遵照那個女人給你的命令。嚴格按照命令列事,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偏差,明白嗎?”

“當然。”

“祝福你。”咔嗒一響,話音就斷了。

方丹轉過身要和護士說話,但她不在他旁邊。她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頭,正在開桌子抽屜上的鎖。他走到她身旁,眼睛被抽屜裡的東西吸引住了。裡面並排放著一副手套,一把手槍,槍管上旋著圓筒形的消聲器,還有一把刀鋒收起的摺疊式剃刀。

“你的工具都在這兒。”那女的遞過鑰匙,用一雙毫無生氣和表情的灰眼睛緊緊盯住他,“目標住在我們這排別墅的最後一棟。你這樣的老頭兒為保持迴圈通暢經常會出去遛彎,所以你就在那條小路上多走走,搞清楚地形,然後把他們殺掉。辦事的時候戴上手套,照著腦殼開槍。必須打在腦袋上。然後把幾個人的喉嚨都割斷——”

“天啊!那兩個孩子也得這樣?”

“命令就是這樣的。”

“這太殘忍了!”

“你想讓我轉達這句評語麼?”

方丹向陽臺門望去,看了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不,當然不想。”

“我看也是……還有最後一條指令。你得用鮮血——誰的血最方便就用誰的——在牆上寫下這幾個字:‘傑森·伯恩,胡狼的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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