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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了等得不耐煩,就打一把傘到外面去走。他不想到街上去走,不想在街上碰見灰元,因為那就像他是有意去找他似的,他不想給他這種印象。他從菜地邊上選了一條小路信步往前走,那天夜裡和他說話的那個菜農看見了他,立刻放下鋤頭,從斗笠下邊注視著他,這使他很生氣,就將雨傘一偏,擋住那人的視線。沒想到那人還不甘心,跟在他後面喊:

"這麼大的雨,您往哪裡去啊!"

那聲音好像在乞求他似的,乞求什麼呢?那人又跟了他一段路,見他不回頭,只好放棄。這種事,令他又好氣又好笑。他自言自語道:"擺都擺不脫嘛。"

他在菜地間稀裡糊塗地走,一直走到和漁場接界的地方。站在近處看魚塘。雨中白茫茫的一片,連個人影都不見。風從塘面吹過來,斜飄的雨打溼了他的褲子,他便掉轉頭,照原路回家,而天色已漸漸暗下來了。快到家時驀然發現那菜農還站在那裡,拄著鋤頭呆呆地看他走過。句了的腿在溼透的褲管裡狼狽地邁動,幾乎是逃竄一般地從那人眼皮底下跑了過去。

回到房裡換下溼褲子和套鞋,又覺得自己方才的舉動實在幼稚,這麼大年紀了,到雨裡面去瘋走,患了重感冒可就完了。也不知怎麼搞的,一走就走到魚塘邊去了,幸好沒碰見七爺,當時自己那副樣子一定不雅觀。再一想,自己年紀已經一大把,還這麼注意自己的形象,又覺得自己有點可憐。蛾子是不是因為這一點而憐憫自己呢?他真是本性難改啊。隔壁早早地熄了燈,一點聲音都沒有。在這種時候,他倒希望從她們那邊傳來些嘰嘰咕咕的聲音,不管她們議論誰,總比這種寂靜要好。這種等待落空的感覺,最近頻頻降臨,完全擾亂了他的心境。為什麼要有等待的念頭呢?這念頭是由灰元找他借錢的事引發的,這件事上灰元顯得虎頭蛇尾,開了個頭就不了了之,似乎將自己先前提出的無理要求忘記了。聽人說,灰元缺錢是實有其事,他欠了別人的錢。可為什麼他又一點都不著急呢?不但不急,好像還在玩味自己的境況。他走到他這裡來,坐在桌邊抽菸,那派頭就好像在看句了的臉。而句了儘管覺得這事實在荒唐,還是在家裡等他。他還能等誰呢?這世上只有灰元對他說過:"我還要來的。"

黎明時分句了被隔壁的哭聲吵醒了,是蛾子在哭,聲音十分尖利,彷彿內心有難以忍受的痛苦。哭聲的間歇裡,句了聽見老婆子在講話,語氣不像是在勸解,倒像是在煽情。蛾子因而哭得更兇了。在句了的印象中,他的鄰居很少有過這種情感的爆發,她們大部分時間是安安靜靜的,就是心裡有怨也只是生一生悶氣,小聲地罵一罵別人或相互罵對方。從現在的情況看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蛾子大概忍耐了好久了。句了穿好衣猶猶豫豫地到隔壁去敲門,敲了兩下,房內的哭聲停了,傳出老婆子的咒罵。他正要掉頭走,老婆子卻出來了,陰沉著臉,問:

"有事嗎?"

"來看看,蛾子姑娘沒事吧?"他巴結討好地問。

"還是關心你自己吧。"老婆子關上了門。

句了進廚房一會兒,母女倆也進來了,蛾子的眼睛還是紅腫著,脾氣很大地捅開煤火,將火鉗鉤子弄得一片大響,滿屋子揚起灰塵。老婆子站了一小會兒,掏出手絹捂著鼻子出去了。

中篇小說(二)第56節 魚人(10)

句了小心地用刷子撣掉鍋蓋上的灰,將麵條下到鍋裡,然後站在旁邊等。他心裡一直在七上八下地,眼睛瞟著蛾子。蛾子升好火,將鍋子放在灶上後,就走到門口去了。她一直背對著句了,顯然不想同他說話。

老婆子又穿梭似的進來好幾輪,東看西看的,卻並不幫蛾子做飯。句了坐在小板凳上吃麵,這時蛾子停止切菜,在他頭頂說話了:

"早上的事你覺得很怪吧?"

"是啊,蛾子姑娘心裡到底有什麼事,不能告訴老鄰居麼?"

"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還是不願知道呢?"她憂愁地說。

"真是一點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呢?"

蛾子"啊"了一聲,在板凳上坐下來,垂著頭,兩手撕扯著自己的頭髮,說:

"你真是個可憐蟲。我告訴你吧,我是為以前的好日子傷心啊。就在幾個月前,我還總是和媽媽去菜市場,我們手挽著手,在擁擠的市場裡挑選各式各樣的小菜,和那些小販們討價還價,我們總是滿載而歸。那真是一種自滿自足的生活,我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因為媽媽是高高在上的。有的時候我們之間也有分歧,發生爭執,不過很快又言歸於好,結果總是我服從媽媽。現在這一切全喪失了,從前不久的一天起,我突然發現媽媽的眼光裡有種對我的鄙視。開始我還沒在意,以為是自己神經過敏,後來經過多次證實才知道是真的。我心裡不服氣,就去問媽媽,媽媽開始不肯說話,最後在我的反覆追問下她竟然承認了!你想想看,一個母親,她竟然鄙視自己的親生女兒!當時我還抱著最後一點希望,我想,媽媽也許是最近才對我有看法的,一定是我做了什麼錯誤的事。這樣的話,只要她告訴我我究竟犯的是什麼錯誤,就會使她改變對我的看法。於是我就問她從什麼時候起對我有這種不能容忍的感覺的。她的回答令我大吃一驚!大吃一驚!她說:'我對你的看法從來不曾有過絲毫的改變。'一開始我聽了這話還有點高興,我想,原來媽媽並沒有鄙視我。後來再一想,不對呀,她剛剛不是承認了她對我是鄙視的嗎?既然她是這樣一種看法,而這種看法又從來不曾改變過,這就是說,從我一生下來她對我就是鄙視的。為什麼這麼多年我一直沒發覺呢?我真是個傻瓜啊!你也看得出來,我媽媽是個高高在上的人,雖然有時我和她吵,但我一直是崇拜她的。從前是多麼不同啊,那時哥哥也在家,夏天裡,我們三人坐在院子裡乘涼,媽媽總讓我豎起耳朵聽,她說她可以聽到那邊漁場裡的魚在水中跳躍,我和哥哥從來沒有聽到過,但我們都很興奮,把這件事看作我們三個人之間的小秘密。那種日子延續了好久,直到有一天,哥哥突然耐不住莫名的煩躁,離家出走了,家中就只剩下我們母女。後來我也離開了,去尋找自己的生活去了。不久我就發現離開了媽媽,我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生活,於是我又乖乖地回來了。我回來以後不多時,就看見哥哥時常來家裡,我跟蹤了他一次,這才發現他根本沒有找到自己的生活目標,只不過是在不遠的郊區遊蕩,靠拾破爛為生,他隔一段時間就回來找母親要錢。我說的這些全是成年以後的事,至於童年,我和我哥哥在那段時間裡對母親的印象是模糊的,她是個冷淡的女人,像影子一樣不可捉摸。說實在的,我們沒有怎麼去注意她。請你設想一下吧,一個女人生下了一雙兒女,可是並不怎麼喜歡,還有一點鄙視,她該有多麼的想不通啊。媽媽是個堅強的女人,她什麼都不對我們說,把自己的內心掩蓋起來,如果不是隨年齡的增長而逐漸老練,我至今也無法看出她目光中的那種鄙視,還盲目地認為她對我很滿意呢。也許哥哥是先發現這一點的,所以他才對自己喪失了信心,至今仍然一事無成。我告訴你這事,並不是要發洩我對母親的不滿,不,不是這樣,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她是一個多麼不幸的人,內心有多麼的痛苦,她這些年是怎麼熬過來的。也可能你聽了毫無感觸,因為這些事與你無關。你聽見我早上哭,你以為我對母親有很深的積怨吧?其實我是為她哭。為什麼她的命這麼苦呢?難道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嗎?不光為她哭,我還為你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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