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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蘭妡忖度其神色,料想她不肯與那兩人為伍,反而更願意親近自己, 心下頓覺放心好些,因道:“主持與監寺也罷了, 與其留在慈航庵當一名籍籍無名的尼僧,遠不如在宮中大展拳腳來得痛快, 妙殊, 你說是不是?”

妙殊身著佛衣, 頭戴僧帽,揚起一張素淨臉孔, 謙卑地說:“貧尼既然已經入宮, 自當聽從娘娘的差遣,與慈航庵那邊的淵源理應擱置。”

看來這也是個很有野心的姑娘, 雖然她所有的只有尼姑的野心。她們這些人,包括厲蘭妡在內, 沒有一個真心修行的, 個個都有自己的一番盤算。厲蘭妡覺得非常有趣, 她道:“不, 咱們不必急著與慈航庵斬斷瓜葛,往後還有許多事得勞煩兩位師姐呢。”

妙殊注意到她用的是咱們,覺得十分親切, 再一看,厲蘭妡眼裡含著促狹的笑意,知道她沒安好心,要尋機捉弄那兩位仇人,因附和道:“娘娘說的很是。”

兩人再敘了一陣,忽見蕭忻從裡頭走出,白嫩的小臉藏在鴉青色的衣領裡,看著是要外出的模樣。妙殊站起身道:“可巧,貧尼這回過來還帶了幾張寄名符,並一尊辟邪的玉像,正好送給二皇子。”

厲蘭妡見她準備得這樣充分,且是為蕭慎的不祥之說做打算,不禁感激道:“難為你費心了,可惜認錯了人,這個是忻兒,慎兒還沒這樣大呢。”

妙殊見鬧出個烏龍,紅了臉道:“原來是大皇子,可恨我有眼不識泰山,連這個也能弄錯。”

“無妨,你從前沒見過,認不出也難怪,先見忻兒也是一樣,等會我領你進去看慎兒。”厲蘭妡伸手招呼,“忻兒,快過來見見妙殊師父。”

傅書瑤將蕭忻教導得很好,大體上的規矩是不差的。但見他上前見了個禮,嘴裡卻微微有些不情願,“我正想出去玩呢。”

厲蘭妡冷下臉,“外邊天寒地凍的,有什麼好出去,沒的凍壞了身子。”

蕭忻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珠,“父皇說了,男子漢怎可畏懼風霜苦寒,原該多歷練才好。”

妙殊在一旁笑道:“大皇子果然有志氣,娘娘就放他出去吧,若日日關在屋裡,小孩子豈不該憋壞了。”

厲蘭妡無奈,只得擺了擺手,“去吧。”

蕭忻歡喜地離去,厲蘭妡看著他小小的身形由乳母牽著,一點點遠去,不禁嘆道:“師父有所不知,我哪裡是不讓他出去,實在這樁事難辦。”她將傅書瑤之事告訴妙殊,一邊道:“不是我心眼小,忻兒跟她這樣親近,我委實難以放心。”明玉跟聶倩柔感情好,這也罷了,聶倩柔的人品她是信得過的;可是傅書瑤……這個人她實在看不分明。

妙殊先是沉默,繼而道:“娘娘離宮的那些日子,一直是傅妃娘娘在這邊料理,大皇子與其親厚也是情理之中。只是這樁事委實透著古怪。”

厲蘭妡嘆道:“有一樣更奇,按說忻兒還這樣小,認得的路也有限,偏偏傅妃到哪裡,他總能找到,人人都說他們是天生的緣分呢!”說到這裡,她不禁老大的氣,是誰辛辛苦苦將蕭忻生下來的——即便生的過程不怎麼辛苦,那九個多月總是難熬。

妙殊唇邊含著一抹隱笑,“貧尼大概能為娘娘解答一二。”她轉頭四顧,問道:“傅妃娘娘是否有焚香的習慣?”

厲蘭妡一愣,“是,你如何得知?”

妙殊言辭輕倩,“因為適才嗅到大皇子身上有一股隱約的香氣,雖辨不分明,大約是由多種香料混合而成。貧尼從前在寺中伺候進香,對檀香、伽南香、沉水香之類熟悉備至,一點氣息都能發覺。吾觀娘娘殿中連香爐都未擺一個,想來總是不愛焚香,娘娘又道大皇子常到傅妃處,想來就是被那人身上的氣味沾染。”

厲蘭妡恍悟,“你是說蕭忻憑藉氣味來分辨行蹤?”

妙殊笑道:“娘娘別不信,小孩子的鼻子比大人還靈得多呢,娘娘若想破解,不若在宮中多焚香餌,平日也時常沐浴薰香,哪怕不十分相像,也能起到干擾之用。”

厲蘭妡聽了她的話,果然依樣畫葫蘆地做起來,這法子真的有效,蕭忻與傅書瑤見面的機會的確變少了,他小臉上怔怔的,彷彿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厲蘭妡欣慰之餘,對妙殊越發倚重起來。而妙殊也十分上進,在明華殿工作勤勤懇懇,襯得那幾個老禿驢都成了祿蠹,厲蘭妡也跟著稱願。

太皇太后的喪儀過後,宮中事務恢復如常,而厲蘭妡自從回覆宮妃的身份,比出宮前更加小意勤謹,一點兒口舌都不落下,每日晨起去甄貴妃宮中請安,她也總是到得最早的那一個,絲毫不因自己的身孕而推諉,眾人見她頗有自知之明,心下的氣倒平了好些。

這一日到得最早的卻是應婕妤,她卻是因為看錯了時辰,慌慌張張地跑了來,也不好再回去。

她百無聊賴地絞著手絹等了一會,好不容易瞅到內殿有人出來,原來是甄玉瑾身邊的荷惜,她手裡捧著一盞熱氣騰騰的茶水。

貴妃身邊的姑姑,比她們這些失寵的宮妃還要體面許多。應婕妤堆起一臉笑,正要與她招呼,卻見荷惜呀了一聲,“咦,怎麼是應婕妤?每常不都是昭儀娘娘來得最早麼?”她一邊搖首,一邊自去另倒了一杯清茶過來,道:“應婕妤請用茶。”

應婕妤看著手裡碧瑩瑩的茶水,笑道:“荷惜姑娘,這兩盞茶還有什麼花樣麼,特特地換了一杯來?”

荷惜含蓄地笑著:“婕妤有所不知,那盞茶原按著昭儀娘娘過來,特意為她備的,因昭儀娘娘有著身孕不能飲濃茶,那裡頭的茶葉十成倒剔去大半,只留了芽尖和嫩葉子,又採了梅園中頂好的梅樹花瓣晾乾,用峭壁上的巖蜜沖泡而來。饒是這樣,貴妃娘娘仍覺得不放心,生怕有所妨害。”

應婕妤忽然覺得牙關有些發酸,“貴妃娘娘竟這樣器重厲昭儀。”

荷惜婉轉道:“不止器重,幾乎可說是敬畏呢!婕妤你細想想,厲昭儀正值盛寵,且有了皇嗣,我們娘娘卻眼瞧著一日不如一日,若不對她仔細點,沒準哪一日連這貴妃之位都要拱手讓人了。”

應婕妤忙笑道:“姑娘快別說這話,陛下對娘娘愛重彌加,豈是一個宮人出身的厲昭儀可以撼動的!”

“現在或許不一定,往後誰說得準呢!”荷惜嘆道,“厲昭儀生下了皇長子,往後若是母憑子貴成為皇后,成為太后,以她的性子,那些與其不睦的人恐怕想安然當個太妃都難了,所以我們娘娘即便心中不願,面子上仍舊得巴結著,都為了日後相安罷了。”

她看應婕妤聽得入神,靜靜轉身進去,卻仿若自言自語,“其實厲昭儀從前原是伺候您的宮人,她能得勢雖是憑自己的本事,終究與您相處一場,怎麼也不想著提拔提拔您呢?如今她的位分已經勝過您——看樣子以後的差別還要大,奴才超越了主子,不知有多少人背地裡笑話呢!”她重重嘆了一聲,終於搴簾子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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