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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懷月一邊道謝,一邊不動聲色地將左臂縮回廣袖中,在他眼皮子底下,將那截骷髏白臂擋了個嚴嚴實實。

這場鬧劇就此收尾,彭流並未繼續追究在座到底是誰沒看管好靈火,畢竟眾人都剛剛經歷過一番激戰,勞苦功高,足以抵過。宴罷時分,管事及時送來新的金光罩,鳳懷月捏在手中,發現比自己先前買的那個品相更好,便滿意地往袖中一塞,又順手撿起桌上未吃完的一枚靈果,預備回去喂靈火。

“仙師。”阿金可能是心虛自己方才那陣猛咳,於是跟在他身後,沒話找話地解釋,“我就是……偶感風寒,嗓子不舒服。”

“倒也不用這麼找藉口。”鳳懷月攬著他的肩膀,感慨曰,“天生就長成這樣,我也不想的。行了,改日有空再敘,你先回家,我這頭還有些別的事,就不相陪了。”

阿金還想說什麼,鳳懷月卻已經如一陣風般飄走,還飄得很快,直直追上前頭一人,道:“道友,請留步。”

被他叫住的修士,正是席間白骨森森,滿臉傷痕的那一位。他身材魁梧,長相扛揍,修為也肉眼可見地不低。方才他已經接受了一輪其餘人的恭維與安慰,此番再度被攔住,還以為對方同樣是為了客套幾句,交個朋友,結果鳳懷月張口卻道:“恕在下直言,道友身上那些傷痕,像是鬼煞所為,理應與千絲繭無關。”

修士微微一怔,旋即收了笑容,冷道:“閣下這是何意?千絲繭內,多的是鬼煞。”

“千絲繭內鬼煞雖多,但你脖頸白骨處,有一片熒藍微光,我知道那是哪隻鬼煞所為。”鳳懷月道,“他絕不在千絲繭內。”

修士果然語塞,半晌後,他無奈道:“我那天在離開千絲繭後,本欲回城,卻在暮色晚林中撞見了一隻埋伏在那的鬼煞,此等妖邪,人人得而誅之,我自要匡扶正義。誰知那鬼煞修為不低,不僅折了我的劍,還將我半邊身體撕扯碎裂。方才我未在席間細說,非有意隱瞞,只因不想於這些無關小事上多做解釋,浪費越山仙主的時間,並無任何惡意。”

“道友放心,我也沒有惡意。”鳳懷月擺擺手,“只是我一直在找這隻鬼煞,卻始終沒有線索。”

修士道:“他當時藏於距離南城門十五里的那片林中,但不知道眼下還在不在。那鬼煞兇殘狡猾至極,道友還是得多加提防,實在不行,就上報仙督府,多帶一些幫手去。”

鳳懷月道過謝,離開菡萏臺後,直接就奔城南晚林而去。仙督府是不必上報的,這種事,得有多嚴實就藏多嚴實。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照明全靠一彎細細牙月,鳳懷月放出一把紛飛螢火,踩著枯枝滿林子地亂找。他一身白衣流淌,背影纖細,被螢蟲環繞時,連頭髮絲都在發光。

林間魅妖被腳步聲驚醒,她沒有看到他的正臉,只被這玉立仙姿迷得一片盪漾,便悄無聲息跟在後頭,舔著鮮紅的唇,又伸出長長的指甲,剛想要扣扣美男子的肩膀,腕間卻傳來一陣劇痛——

陽氣沒吸到,慘叫聲也被扼斷在了脖頸間。鳳懷月回過頭,鬼煞正在將手裡已嚥氣的魅妖往林子裡扔。

“……”

鳳懷月叉腰:“我就知道是你。”

鬼煞對他這張新臉適應了好一會兒,方才道:“我回去之後,看到了你的信。”

“我不是說了嗎,玩一陣就回莊。”鳳懷月坐在樹下,“讓你不必找。”

鬼煞皺眉:“我不放心你,更何況這裡還是彭流的地盤,三百年前——”

“我知道,三百年前我招惹了不少桃花債,但又不是用我現在這張臉。”鳳懷月道,“你過來。”

鬼煞蹲在他身邊,將臉依言湊近,結果猝不及防,突然就窺見了對方易容符下那張黑紅凹凸的橫肉臉,自然被嚇一大跳。鳳懷月卻樂不可支,繼續靠回樹幹道:“越山仙主只能打散幻象,卻定然打不散我這張假臉,你可知道原因?”

鬼煞將信將疑地搖頭。

鳳懷月得意:“因為我這張臉,貨真價實,絕非幻象。”他在耳後摩挲片刻,竟撕下來一整張薄薄的面具,這才露出本來面目,“跟老楊學的。”

老楊是楊家莊裡熬製樹膠的老師傅,一雙手能捏出世間萬物,靈巧得很。鳳懷月道:“怎麼樣,沒想到吧。我花了足足三個月來做這張面具,這就叫舍簡求繁,臉上套臉,最簡單的手法,反而往往能騙過最多的人,就算是越山仙主,也一樣跳不出這個邏輯。”

鬼煞坐在他旁邊:“那你打算在外遊蕩多久?”

鳳懷月敷衍,這種事情,不太好說,花花世界何其熱鬧,況且我才剛出來。他又道:“我是沒什麼危險的,有危險的那個,反而是你。”

畢竟鬼煞一族多方為惡,壞事做絕,當中偶爾冒出來這個不作惡的老實煞,也沒法敲鑼打鼓地滿修真界替自己吆喝出一份清白,還是藏著最省事。鳳懷月道:“反正你很喜歡楊家莊。”喜歡到在我耳邊唸叨了三百多年莊裡到底有多好,山清水秀巴拉巴拉,總之看起來恨不能紮根住上一輩子,那就你繼續住,我繼續玩,誰也不耽誤。

鬼煞說:“好。”

鳳懷月疑惑:“好?我當你要再嘮嘮叨叨地勸勸我,怎麼這回出來還轉性了。”

鬼煞道:“我勸不住你,不如不勸。”

這話說得倒也屬實,何為修真界尋歡作樂第一人,當年能有本事讓他消失於宴席間的,唯有司危,而且也沒什麼高深的智取謀略,純粹是靠六合山的那把大鎖,纏著鏈條“哐當”一落,鳳懷月就能對著金殿方向罵上半個月。

罵得花樣百出,也罵得守山小童魂飛魄散,驚恐地想天吶,世間怎麼會有人膽敢如此冒犯瞻明仙主?但其實瞻明仙主本人還挺喜歡的,他時常在忙完公務後,特意拐到後山聽上一陣,有時還會乾脆差人將案几搬進禁閉室,悠然看書。

鳳懷月氣急敗壞,指著他的鼻子:“你這人還講不講道理了!”

司危答:“可以講,但絕不同你講,坐下,靜心。”

鳳懷月煩得要死,拎起書冊朝他臉上丟,又扯過筆在書上亂畫,吵鬧不休地要出去,司危卻絲毫不為所動,書頁被塗得漆黑也能照看不誤。折騰到後來,鳳懷月沒轍了,捂著嘶啞的嗓子生悶氣。

司危也不知從哪裡摸出一碗蓮梗糖水,用玉勺盛了看他。

鳳懷月蹲在地上,目不斜視直對前方,張開嘴。

司危低笑,半跪過去,一勺一勺喂他吃,吃完又用指背蹭了蹭那唇邊糖水:“今日罵累了?”

鳳懷月白眼一翻,懶得理他。

但修真界其餘人是不會知道這一切的,大家只會讚頌瞻明仙主雷厲風行,屢屢出手大禁三界奢靡之風,將歡宴取消了一場又一場,幸好,幸好,還是有人能治得住那位恃清江仙主越山仙主而驕的鳳懷月,否則他真不知要得意到如何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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