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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場謀劃,最後弄成了這樣,清圓百思不得其解。

馬車繼續前行,前後都是殿前司的人,車外火把熊熊,照亮車內狹小的一片。抱弦終於從驚惶中掙脫出來,撼了撼清圓,小聲道:“姑娘,是哪裡出了岔子麼?”

清圓搖頭,剛才的生死一線,現在想來還有些後怕。本以為一切盡在掌握,誰知中途生了變故,要不是沈潤及時趕到,現在她們只怕都成了刀下鬼了。

主僕兩個對視一眼,煞白的臉色,髮髻散亂,看上去可憐又可笑。於是重新整整衣衫又抿了頭,清圓到這時才覺一團寒氣順著脊背游上來,人一下沒了精神,倚著抱弦道:“那些黑衣人,是不是祖父派來的?我早前聽祖父說過,他們都和陳家有很深的淵源,絕對是靠得住的,應當不會臨陣倒戈才對。到底是算錯了時候,還是不敵剛才那些匪徒,半道上被人算計了?”

抱弦也理不清頭緒,只管摟著她道:“姑娘別想那許多了,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咱們從刀口上撿回了一條命。”

清圓聽了更覺慘然,把臉埋進抱弦的頸窩,顫聲說:“只是可憐了那個趕車的小廝……”閉上眼,眼前就是銀光閃爍的刀鋒,及蜿蜒流淌出來的,赤色的血。

人活著,今日不知明日事,早上出來還好好的,誰知入夜,命就交代在了那片蘆葦蕩裡,細想起來真是可怕。心頭一根線懸起來,把五臟六腑都懸在半空中,如果那些黑衣人確實是扈夫人派來的,那麼殿前司審問下去,也許能查出主謀;但那些人若是祖父的心腹變節了,繼續深挖,事實豈非令人尷尬嗎!

她霍地坐直,推開窗往外看,身著甲冑的班直手裡擎著火把,蜿蜒的長龍前後綿延,看不見沈潤的身影。曠野上入夜的風是涼的,吹散了白天的燥熱,四周圍黑洞洞,蟲袤的鳴叫一陣陣像浪一樣湧過來,清圓忽然覺得恐懼,縮回身子,關上了透窗。

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了,那位指揮使怎麼會這個時候出現在蘆葦蕩?是恰好經過,還是有意伏守?她心神不寧,只想回淡月軒,可是走了很久,所用的時間早就超出了趕回謝家的路程,馬車還是沒有停下的跡象。

清圓和抱弦面面相覷,向前看,雕花的車門外已經換成了金甲的班直。清圓遲疑了下,趨身叩擊車門,小心翼翼道:“請問效用,這是要往哪裡去?”

趕車的班直搖著馬鞭,隨口應了句:“往殿前司。”

這回真叫人吃驚不小,清圓訝然道:“不往城內謝家嗎?”

那班直唔了聲,慢吞吞道:“殿前司要徹查此案,凡有關人等一應都要前往衙門接受審問。還請姑娘擔待,再有一個時辰,差不多就該到了。”

殿前司在上京,因此他們不入幽州,就算奔波幾十裡,也要把人犯押進殿前司官署。其實照著一般的流程,清圓和底下的丫頭僕婦都是受害者,理應先讓她們回家,需要證供時再傳召她們。但不知是不是禁內的衙門和地方上不一樣,還是沈潤有意為之的緣故,就這麼一氣兒把案犯和人證一同帶往上京,像她這樣原本只能在家宅附近走動的人,終也有了一趟進京的機會。

幽州離上京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算近,快馬一個時辰,駕上馬車卻要耗費成倍的時間。自戌時出發,將到子時才入城門,殿前司官署在皇城的邊緣,一路又要經歷重重關卡,及到下車時,夜已經濃得如墨一樣了。

有高聲的呼喝傳來,清圓回頭看,那些黑衣人就擒前有過一番反抗爭鬥,到最後豬狗一樣被捆紮著,牢內班直拿抬槓從手足間穿過去,也如抬豬狗一樣被抬進了牢房。這是一個鐵血威嚴的地方,日夜不休負責皇城內警蹕,所以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依然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彷彿闖進了異世,內宅裡的婦人們一輩子沒見過這樣的陣勢,個個伶仃站著,無措地擠作一團。長街的那頭終於有帶班的人過來,原來是沈澈,他見了清圓便笑開了,朗聲說:“四姑娘,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這個場面上再見,似乎沒什麼可高興的,清圓納了個福,四下望了望道:“不知為什麼要帶我們來這裡?何時能放我們回幽州?”

小小的姑娘,受了驚嚇後惶惑無依的模樣實在很可人,沈澈笑得愈發溫軟了,安撫道:“四姑娘別急,咱們辦案子總有一套流程要遵循,某先安頓了姑娘底下的人,然後再一一過堂仔細詢問。”邊說邊扭頭吩咐身後班直,“把姑娘隨行的一干人等帶進後罩房暫歇,等問完了姑娘,再傳她們過審。”

聽差的班直道是,比了比手,寒涼的眼睛掃過幾個丫頭婆子。陶嬤嬤和抱弦腳下踟躕著,為難地看看沈澈,又看看主子,抱弦囁嚅:“姑娘……奴婢要跟在姑娘身邊,伺候姑娘。”

沈澈的眼風調轉過來,笑容眨眼便隱匿了,蹙眉道:“這是殿前司,不是賊窩,姑娘只管跟著班直去,你們小姐出不了岔子的。”

可是抱弦知道,這殿前司對於四姑娘來說,不比賊窩強多少。沈指揮使雖是堂堂的二品大員,但在面對姑娘時似乎並非那麼足重。這樣深的夜,又在人家的地頭,儼然如魚肉放在了砧板上,倘或人家刀磨得鋒利些,不管不顧做出什麼失德敗行的事來,那姑娘的一輩子豈不是毀了嗎!

抱弦急得掉淚,徘徊不肯挪步,可殿前司是什麼地方呢,哪裡容得你討價還價。

清圓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笑,“你們去吧,這是聖人駕下秉公執法的衙門,沒什麼可擔心的。”她有意這樣說,無非在給自己壯膽。

形勢比人強,終歸沒有辦法,抱弦留戀地望了主子一眼,最後只得跟著班直往後頭去了。

這寬廣的長街上只剩自己一個了,清圓反倒能冷靜下來,回身對沈澈道:“今夜事發突然,一切請都使為我做主。”

沈澈摸了摸鼻子,心道這個主我哪裡敢做,要是胡來,接下來的日子可不好過了。嘴裡只管虛應著:“案子既然到了殿前司,姑娘就放心吧。今晚要夜審,少不得勞累姑娘,回頭自有人為姑娘做主,請姑娘隨我來。”

清圓心裡明白,他所謂的那個做主的人,指的究竟是誰。早前和沈潤打過幾次交道,她一直對他心存忌憚,但因謝家到底在幽州,倒還能勉強應對。這回就這麼被帶到上京來,扔進這冷冰冰的殿前司衙門裡,舉目四顧,一個可倚仗的人都沒有。她畢竟還年輕,又是這樣深更半夜,往常的老成這刻好像都不復存在了,每往前邁動一步,心就在胸腔裡突突地跳,離那座正殿越近,掌心越是緊緊攥著,登上臺階時,攥出了滿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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