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2019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36章 短衣匹馬(十)題賦,中州錄,南十字星2019,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第二天清晨,元好問去完顏鼎營帳中向他辭行,不料卻見他面色蒼白地坐在榻上,神色極是凝重,元好問嚇了一跳,輕聲喚道:“商帥?”

完顏鼎強自鎮定道:“裕之,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對你說。”他起身走到案邊,提筆寫了兩行字,元好問接過紙箋一看,上面寫著兩句詩“禁苑又經人物散,荒涼臺榭水流遲”[1],訝然道:“這是誰的詩?我竟不曾讀過。”完顏鼎沉默片刻,低聲道:“這是我夜裡做夢夢見的,許是昨日見你和仲澤作了好詩好詞,夢裡也附庸風雅起來,只是這詩意……”他沉吟著不再說下去,元好問也頓時明白,詩中意境太過不祥,隱含國家敗亡之意,難怪完顏鼎醒來後心情如此沉重。

事關國運,元好問一時也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寬慰,所幸完顏鼎也並不求他出言開解,只叮囑道:“裕之,此事不必告訴陳和尚了。”元好問忙道:“是。良佐一腔報國熱血,聽到這兩句詩定會難過,商帥放心,元某不會提起。”

說罷,他起身向完顏鼎告辭,然後辭別完顏彝與王渥,匹馬西風,又踏上了去往嵩山的歸途。

-

回到家中後,一家團聚奉母伴妻的日子不到半月,元好問便接到了委任的聖旨,原來完顏鼎銷去元好問軍籍後,又向皇帝舉薦他並附上了他的詩文。皇帝嘉其才能與志向,在南陽五垛山一帶新置鎮平縣,意為鎮懾平定叛亂之意,並任命元好問為首任縣令。

時值深秋,元好問又隻身匹馬,前往南陽附近的鎮平縣,這一路上黃葉飄零,白草叢生,他想起多年前那場血腥的屠殺,想起起義軍家中老弱婦孺的景況,眼底心中皆蕭瑟,心中默唸道:“霓旌,我竟到你的家鄉來做縣令了,不知你父兄在天之靈會覺得欣慰嗎?你放心,我定會好好愛護這一方百姓,不會讓再他們重複你的遭遇。”

上任之後,元好問方知從前史館之苦不值一提,做一縣父母官之難才是難於上青天:國家四面用兵,中央財政吃緊,朝廷索要的賦稅和軍晌不斷加碼,農民早已不堪重負,在稅吏衙差逼迫之下典妻鬻子家破人散,多年前那場起義就是為了反抗這連皮帶血的盤剝壓榨;如今他作為縣令,不催收賦稅是失職,催收賦稅則失了自己的良心,左右為難之下,他短短半月間竟急出兩鬢白髮,作詩自遣道:

四十頭顱半白生,靜中身世兩關情。

書空咄咄知誰解,擊缶嗚嗚卻自驚。

老計漸思乘款段,壯懷空擬謾崢嶸。

西窗一夕無人語,挑盡寒燈坐不明。

煎熬之下,他一邊安撫百姓鼓勵農耕,一邊頂住壓力緩繳賦稅,每天忙得焦頭爛額,抽不開身去接老母妻兒,更無暇去方城探望霓旌,直到歲末臨近新年,才終於短暫地鬆了一口氣,命衙差去嵩山接回家眷,自己則踏雪疾馳,趕赴方城。

他一路急奔到方城,進了桃源裡大門,鴇母改口喚了元縣令,霓旌在樓上聽到,又驚又喜,不敢置信地跑下來,耳上一對鎏金琵琶環子猶自晃動,顫聲道:“元相公……”

元好問撫了撫鬢角笑道:“霓旌,你瞧我是不是老了許多?”霓旌哭道:“沒有,沒有……”一頭撲到他懷中,元好問緊緊抱住她,低聲道:“我知道那是你的家鄉,我盡力了……”鴇母見他二人溫言軟語旁若無人,便也遣開了小鬟不去打擾,所幸此時是中午,店中也沒有其他客人。

過了片刻,二人緩過神來,霓旌從元好問懷中抬起頭,雙頰輕紅,挽著元好問的手往樓上去,走到房門口,忽然想起一事,蹙眉道:“元相公,將軍不會真的有事吧?”元好問奇道:“良佐?他怎麼了?”霓旌訝然道:“你不知道?將軍被押送到汴京去了,聽說被關進了死牢。”元好問大驚失色:“什麼?!他犯了什麼罪?!”

霓旌引他進房,關上門泫然道:“就是上次葛宜翁的事。葛宜翁死了,他妻子鬧到縣衙,說將軍屈打士卒害死人命,丁縣令自然不理會她這等歪曲言語,可誰知道,這婦人竟跑去汴京鳴冤,大鬧登聞鼓院,在龍津橋上放火,連禁軍都奈何不得……後來,不知什麼臺鑒得了令,派人到方城來捉他,披枷帶鎖地往京裡去了,很是嚇人……”元好問略一忖,方明白她說的是臺諫,即御史臺與諫院,新君立志要做求賢若渴從諫如流的賢君,甫一登基便下旨刑部撤銷登聞檢院與登聞鼓院的防護裝置,任憑百姓申訴鳴冤,葛宜翁之妻正是鑽了這個空子,只是不知臺諫二府為何也會牽涉其中。

霓旌見他皺眉不語,越發慌了神,顫聲道:“元相公,將軍會被冤殺麼?”元好問心亂如麻,勉強安慰道:“不會的,天子聖明,不會枉殺無辜之人。對了,商帥呢?他有沒有跟著去汴京?”霓旌嘆道:“沒有,將官無旨不可入京,而且他又患了重病,連王相公也絆住了離開不得。”元好問越發心驚,不想自己在鎮平縣焦頭爛額的兩三月之間,昔日朋友竟遭逢如此鉅變,想了想,又疑惑道:“這些事,你如何得知?是你媽媽說的嗎?”霓旌蹙眉擺首,嘆息道:“是姐姐說的。她現在日日應酬那些官兒,就為了打聽將軍的訊息……”

話音未落,門外響起雲舟匆忙的聲音:“霓旌,我走啦……”元好問忙開啟門走出去,只見廊上香風撲面,亭亭立著個盛妝麗人,金釵步搖、翠鈿明璫,紫錦斗篷帽簷上一圈白狐狸毛襯著一張粉光緻緻的芙蓉臉,當真人比花嬌。元好問一怔,那美人也是一怔,隨即曲膝恭敬地喚道:“元縣令。”元好問心中發酸,忙道:“姑娘別這樣,咱們還和從前一樣。”雲舟聞言,紅了眼圈,很快剋制住情緒,微笑道:“我要去丁縣令府上,先走一步了,你再同霓旌坐會兒說說話,她很思念你。”元好問沉吟道:“我同你一起去吧,臨近新年拜訪同僚也是尋常事——良佐是我好友,斷沒有叫姑娘一個人奔波的道理。”雲舟聽了,眼中不由泛起淚光,啞聲道:“好。”

二人來到丁宅,方城縣令丁謹劭聽聞新任的鎮平縣令也到了門口,自然無不歡迎,一併請入宴席。

酒過三巡,席上眾人與元好問漸熟絡,也便不再拘束,丁謹劭摟著雲舟調笑起來,雲舟不敢反抗,低眉順眼地斟滿酒,喂到他嘴邊。元好問看得心酸,插科道:“丁兄,聽聞前些天禁軍到方城來拿人,可有此事?”丁謹劭聞言嘆了一聲,放開雲舟,道:“早聽聞裕之兄是完顏將軍的好友,今日來此,就是為了打聽此事吧?”元好問懇切地道:“還望丁兄告知一二,免弟懸念。”丁謹劭於是便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與霓旌所言幾無二致,末了,又嘆道:“將軍自到方城,軍中再無一人滋擾百姓,他也從未到衙齋打秋風,不想這樣的忠良之臣竟會遭此橫禍……唉,都怪我未曾派人看管葛宜翁的婆娘,竟讓她跑到汴京去了……”

元好問沉吟道:“丁兄,當日良佐是受邀來援,打罰葛宜翁也是在方城街衢之上,丁兄何不將前因後果寫成劄子奏報聖君?”丁謹劭道:“裕之兄放心,丁某早已奏呈天子了。只是,近日又出了一樁怪事……”雲舟關心情切,忍不住問:“什麼?”丁謹劭笑著在她粉臉上摸了一把:“美人兒別怕,與你不相干的。”轉頭對元好問:“裕之兄可還記得李太和?就是與葛宜翁毆訟的事主,他不見了!”元好問大驚:“為什麼?”縣尉孫學禮解釋道:“葛宜翁之妻來縣衙鬧事時,下官便派人去軍營告知王經歷,李太和是此事的人證,必要時可以與葛宜翁婆娘對質。誰知今日軍中訊息傳來,李太和趁大將軍病重,竟偷偷跑了,王經歷命人四處追趕也不曾追回。”元好問百思不得其解:“他是證人,又不是罪人,為何要逃跑?”縣丞汪華捻著兩撇鬍須,沉吟道:“依下官之見,李太和此人定有蹊蹺,當日毆訟,只怕也是故意為之。”雲舟再顧不得掩飾,顫聲道:“汪縣丞何出此言?”汪華道:“姑娘想想,鎮防軍與屯駐軍本非一體,他為何要幫葛宜翁幹活?既受了騙,補做活都來不及,為何又要跟蹤他?看到他進了青樓,何不當場發作,偏要等日暮黃昏,將軍來巡查的時候再發難?此事想來,並不簡單吶。”雲舟聽罷,面色已變作慘白,元好問亦心驚道:“此人究竟是誰?為何要設計害良佐?!”

丁謹劭見席上氣氛凝重,舉杯勸道:“裕之兄莫擔心,此事既已鬧到御前,將軍反而不會有殺身之禍——將軍是先帝金口玉言表彰的忠臣孝子,陛下豈會輕易處死他?”元好問本不以為然,可見雲舟神色悽惶,終是違心地道:“丁兄言之有理。”

丁謹劭忍了半日,好容易說完這樁公案,又心猿意馬地摟住了雲舟,一手拿起酒盞欲灌她飲下。元好問靈機一動,笑道:“舉酒欲飲無管絃,未免大煞風景。”丁謹劭笑道:“美人在懷,還要什麼管絃!”元好問笑道:“丁兄可知道,你懷中的美人正是個中翹楚,一手箜篌絕技,連王經歷都五體投地。”丁謹劭笑道:“丁某不懂音律,裕之兄既喜愛,就讓她彈來。”說罷,鬆開手臂放出了雲舟,順手拔下她鬟上金釵,敲在酒盞上擊拍。

雲舟忍淚抱起箜篌,望著元好問輕聲道:“元縣令想聽什麼曲子?”元好問與她四目一對,心中感慨萬千,片刻,才強笑道:“元某拙作雁丘詞,不知姑娘可曾聽說過?”

雲舟一顫,立刻想起七夕那日他也點了此曲,讓自己在完顏彝面前彈唱,此時此地回想當日情景,越發心如刀割,垂頭勉強忍住眼淚,低道:“奴會的。”說罷,素手交拂,冰弦響動,前奏一過,輕啟檀口唱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她每唱一字,皆如刀剜心一般疼痛,元好問亦聽得肝腸寸斷,待她唱完,連眼圈都泛了紅,勉強笑道:“當真是‘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丁謹劭老於世故,早看出元好問對雲舟十分上心,自忖與元好問雖平級,但他是新置縣城首任縣令,必是皇帝青睞之人,自己不如暫退一步,於是便笑道:“裕之兄既這樣喜愛,丁某就儘儘地主之誼——雲舟,你今晚代本縣好好招待元縣令,知道麼?”

-

元好問陪雲舟回到桃源裡,霓旌早已迎上來,一手挽住一個走到房中,喜不自勝地道:“姐姐今日回來得早!”元好問苦笑道:“你姐姐累了,扶她去休息吧。”雲舟不語,只坐到妝臺前,將簪環釵鈿一件件取下來扔到角落裡,又叫小鬟打來熱水,直到洗出光髻素臉,她才抬起頭,無力地笑道:“今日叫元相公見笑了。”元好問心中難過,嘆道:“姑娘,打聽訊息這樣的事,以後元某來做吧。”雲舟含淚道:“都怪我……我不該不聽媽媽的話,強出頭去指認葛宜翁,到頭來卻害了他……”元好問見她對完顏彝痴心一片,有些奇怪地道:“你不恨他?”雲舟緩緩道:“我是痛恨金軍,但從未恨過他,他和那些人不一樣。”元好問苦笑道:“我真是不明白你們——你既待他這樣情重,又為何要拒絕他?他既為人這樣端正,又為何要強逼你?”雲舟愕然:“他何時強逼過我?他與我相識至今,手指頭都不曾沾到我半片衣角,強逼二字,從何談起?”元好問大驚失色:“什麼?!可是……這是他自己說的……”說罷便將當日對話說了出來。雲舟聽罷,悽然微笑道:“元相公,你誤會了。那呆子……根本不知你在說什麼,你也不知他在說什麼。他的意思是說,不該勉強我述說身世,而我也是因為回想往事哭腫了眼睛,他叫人打了熱水給我洗臉,就如同今日一樣。”

元好問順著她的話看向水盆,只見那熱水中還浮著她方才洗下的靨花脂粉,不由得恍然大悟,隨即愧疚得無以復加,掩面道:“蒼天!良佐待我一片赤誠,我竟小人之心,誤會他至此!”霓旌蹙眉道:“姐姐,既這樣,將軍為何從此再也不來了?”雲舟嘆道:“我也不知,許是……許是他得知了我的身世,又沒想到幫我的法子……”說罷,便將往事三言兩語簡單地告訴了元好問與霓旌,霓旌聽了,心疼地抱住雲舟,姊妹二人哭作一團。

元好問更是扼腕大嘆,心潮奔湧,只覺胸臆間一腔悲鬱衝上腦門,化作才思縱橫,提筆在花箋上龍蛇飛舞,毫端如刀戟,將無盡悲辛血淚刻成一闕:

赴節金釵促。愛弦間、冷冷細語,非琴非築。別鶴離鶯雲千里,風雨孤猿夜哭。只雌蝶、雄蜂同宿。汀樹詩成歸舟遠,認宮眉、隱隱春山綠。歌宛轉,淚盈掬。

吳兒越女皆冰玉。恨不及、徘徊星漢,流光相屬。破鏡何年清輝滿,寂寞佳人空谷。人世事、尋常翻覆。入塞新聲愁未了,更傷心、聽得開元曲。呼羯鼓,醉紅燭。

——《賀新郎箜篌曲為良佐所親賦》

[1]注:元好問《遺山集》中《俳體雪香亭雜詠十五首》其六:“詩仙詩鬼不謾欺,時事先教夢裡知。禁苑又經人物散,荒涼臺榭水流遲。”詩後註釋“十年前,商帥國器方城,夢中得後二句,為言如此。”本詩前兩句為完顏鼎夢中所得,本文還原了這一情節。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玉脂記

君芍

仙帝歸來,神明伏誅

半能秀才

公子他霽月光風

霧十

我榜下捉婿翻車了

瑞曲有銀票

非洲酋長

更俗

女總裁的霸王醫婿

楓林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