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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光也是被放出禁苑的宮人。

完顏寧失蹤日久,皇帝漸漸斷了指望,恰好宮裡裁人,就把翠微閣宮女全部放了出去。凝光從沒打算過有朝一日要自立門戶,出了西華門茫茫不知去路,城中瘟疫爆發,其他宮人都爭先恐後地逃出開封,她兜了半日,仍踟躇在廣平王府周圍不捨離去,又等了半日才遇到包著口鼻全副武裝的王府長史,得知杜蓁去了相國寺。到了那裡一看,四下都是染症之人,杜蓁正按方抓了藥給李杲過目,彼此又都包著頭臉,一時沒認出她來,凝光覥著臉立了一會兒,縮手縮腳地喚了聲王妃。

杜蓁微微一驚,本能地皺了皺眉頭,見凝光戰戰兢兢的樣子又有些不忍,勉強應了,聽她說起翠微閣所有宮女都被放出禁宮,不由想起生死不明的完顏寧,滿心憤怨倒有大半轉為同情,連帶著對凝光也軟下了心腸。

凝光天性軟懦,對承麟又懷著一股百折不撓的痴意,此刻圍繞在杜蓁身邊做小伏低,自比從前伺候完顏寧更為上心。偏偏杜蓁又是個吃軟不吃硬、傲上不忍下的脾氣,與完顏寧尚可忿忿斷交,一遇著未語先怯的凝光,那是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只得留她在身邊。不久後,杜蓁疲累過度,自己也染上了瘟疫,王府眾人都不敢來侍疾,唯凝光照顧得無所不至,連見慣病人的李杲都感嘆難得,杜蓁重病之下,自然也十分感動。恰好此時承麟尋了來,凝光一見他,激動得連頭髮絲都綻出花,全身上下除了眼睛沒有一處不盯著他看的。杜蓁從前大意不覺,如今看見此景,自然疑心他二人早有私情,前怒未熄,又添新恨,夫婦間隔閡更甚,直至帶著怨懟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完顏寧一個字也不問凝光為何會跟承麟回來,只細問了翠微閣眾人的景況,得知流風未因自己的失蹤而受刑,先輕吁了一口氣,低道“謝天謝地”,又問其餘宮人去了哪裡、何以為生。凝光只曉得畫珠回家了,其餘人則不甚清楚,忽地又想起一事,低道:“從前那位……柳娘子,長主還記得麼?她也染了疫症,被人抬到相國寺,沒過半天就去了……”完顏寧神色微黯,點頭淡淡道:“我這裡沒什麼事,你去伺候王爺吧。”

凝光漲紅了臉,尷尬地囁嚅道:“長主,不是您想的那樣……”完顏寧淡淡道:“無論你是為了什麼留在相國寺,嫂嫂都容下你了,你總算得償所願了。”凝光被她點破,更是羞愧難當,面紅頭漲。完顏寧不願多言,道:“你侍奉我多年,我也慚愧沒什麼恩惠可以給你,就放你去陪伴自己心愛之人,全當我的一點心意吧。”凝光又猶豫了半晌,釀釀醬醬,終是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此後,凝光常伴著承麟,徽兒便養在了姑姑身邊。有一天,姑侄倆正讀書,徽兒忽然若有所思地問:“姑姑,伯伯去了哪裡?”完顏寧微微一怔,悵然道:“他去各方收整殘兵,可是這麼久了,一點音信都沒有……”她忽然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徽兒看她臉色蒼白,小聲地問:“伯伯將來要做我姑父的,是不是?”完顏寧定了定神,柔聲道:“是。你喜歡他麼?”徽兒沉靜地點點頭:“喜歡。前些日子我避著爹爹,向營裡其他士卒打聽伯伯的訊息,可大家都說不知道,我瞧著也不像是假話。”完顏寧心裡空得發慌,勉強笑了笑,輕撫徽兒細軟的頭髮,低聲道:“他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難處,否則,他知道我這樣記掛他,怎會不遞音信來?好孩子,咱們再等一等,你伯伯這一生,從不失信於人。”

徽兒欲言又止,稚嫩的小臉上滿是與年齡不相符的憂慮,小聲地問:“姑姑,你說伯伯喜歡我麼?”完顏寧把他抱在懷裡,柔聲笑道:“這還用說?”徽兒抓住她的手,神色明滅不定:“我是說將來……等他和你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喜歡我麼?”完顏寧微微一怔,咂著那句“自己的孩子”,目光拂過徽兒酷似父親的五官,不由心搖神馳,思量道:“我和他若能有個孩兒,也這般像他,那該有多好!”徽兒見她怔怔不答,不安地輕喚:“姑姑……”完顏寧回過神,頓覺羞赧,側首笑道:“自然喜歡,為何這樣問?”徽兒低頭不語,完顏寧握著他的小手,柔聲問:“你想一直跟著姑姑?”徽兒眼中滴下淚來,輕輕點了點頭。完顏寧知他因母親之故與父親起了嫌隙,加之又不喜凝光,這些天總避著他們,此時若為承麟開脫辯解,反倒讓徽兒誤會她怕累贅,一時之間無法勸慰,便抱緊他親暱地道:“我求之不得。好孩子,你伯伯視你如親子侄,常惦記著要手把手地教導你騎射呢。”徽兒聽了這話才展顏而笑,小小的胳膊回抱著姑姑,不勝親熱,忽而又小聲地問:“姑姑,如果將來伯伯騙了你,你會恨他、和他吵架麼?”完顏寧心疼他小小孩童慣熟父母爭執,憐惜地摸摸他的小臉,柔聲道:“當然不會。若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我就裝作不知,若是大事,我就好好兒問他,他總會跟我說的。唉,他生性正直,不得已騙我也是怕我知道了真相會傷心難過,我只有更感激憐惜他的,又哪裡會去恨他呢。”徽兒若有所思,良久,又怔怔流下淚來。完顏寧怕他小孩兒鬱悶成病,找承麟提議帶徽兒去營外散散心。

此時已是七月,汴京大疫於六月上旬漸止,死亡人數高達百萬餘,僥倖未死之人也遠遠逃出了這座帶給他們恐怖回憶的都城,戰火、瘟疫輪番洗劫之下,連郊外都變得空空蕩蕩。承麟神色閃爍,定要跟著一起去,徽兒小臉一板,梗著細瘦的脖子不說話。完顏寧笑道:“王爺怕我拐了公子麼?”承麟訕訕:“這附近不太平,還是別出去的好。”完顏寧笑道:“我們和達及保一起去,若遇著強梁,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承麟語塞,想叮囑達及保幾句,又猶豫不語,最後只皺眉道:“你們別去得太遠,略走一走,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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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及保駕著馬車,載著完顏寧與徽兒漫無目的地閒逛,三人騁目而望,只見村落荒蕪,白骨縱橫,正是“兵火有餘燼,貧村才數家,無人爭曉渡,殘月下寒沙”,徽兒本為父母之事難過,此時眼見這般殘敗荒涼的場景,倒放下私怨,小小一顆童心也為民生之艱而沉重。

馬車又往北走了一段,只見前頭空地上十來個人叮叮咚咚地正在建房子,三人精神一振,彷彿在這陡然而來的建造中看到了育新的希望,不約而同地跳下馬車,相攜上前。達及保見那簷角飛翹,笑道:“這屋子倒很講究。”一個正在砌牆的泥瓦匠聽見,隨口道:“這不是住家,是朝廷建的褒忠廟。”完顏寧心中一動,低道:“你家將軍生平最敬重忠臣良將,今日他不能親臨,咱們就代為拜望英烈,他知道了定會歡喜的。”她易容之後面目黃腫,行止間卻仍是風致綽約、端華生姿,眾工匠們不免向她多貪看幾眼,都被達及保凶神惡煞地瞪了回去。

完顏寧並不理會,徑直走了進去,前廳裡的工匠正往個一人多高的木架上夯泥塊,徽兒好奇地道:“翁翁,這是什麼?”那塑匠見他生得俊美可愛,答道:“這是死了的將軍的塑像。”徽兒有些害怕,後退了幾步,完顏寧恭恭敬敬地向那木架泥塊施了一禮,握著他小手柔聲道:“好孩子,朝廷塑像建廟就是要百官百姓們瞻仰英烈,見賢思齊,這沒什麼可怕的。”那塑匠聽她喉音如流泉般清泠動聽,愈發殷勤道:“小娘子說得是,官家還讓翰林相公寫了碑文,要教天下人都知道呢。”完顏寧聽後間果然有叮叮噹噹敲刻之聲,低聲道:“咱們去看看。”

三人轉到後院,只見空地上一塊高大的石碑孤然矗立,碑面刻滿了字,石匠正踩在木凳上鏤刻頂部的裝飾紋樣,完顏寧想起達及保不識字,溫言道:“我念給你聽。”說罷,仰首看向石碑右側的文題,清聲道:“贈鎮南軍節度使……”突然身子晃了晃,臉色慘變,似被什麼擊到一般,又突然發瘋似的撲到碑上,不再發出一點聲音,神經質地極仰起頭一字一字盯著那碑文。

“天興元年六月乙亥,尚書左丞臣蹊上故禦侮中郎將陳和尚死節事……有為臣言者:‘中國百餘年,唯養得一陳和尚耳。’乞褒贈如故事,以勸天下……”

完顏寧全身打顫,四肢百骸再無半點力氣,不由自主順著石碑軟癱下來,雙腿跪在地上,纖細的十指死死扣著堅硬冰冷花崗岩石碑,竭力睜大雙眼,艱難地辨認著石碑上一個個古怪的文字,那些橫豎撇點像是認得,可組合起來卻那麼晦澀艱深,她窮盡所能,也無法理解它們在說什麼。

“詔贈鎮南軍節度使,尚書省擇文臣與相往來而知其生平者,為褒忠廟碑……”那些蝌蚪文字扭曲盤虯,在她眼前晃動,大地急速下陷,而她如孤魂野鬼飄蕩空中,唯用死力扣住石碑,才與這崩塌的世界有了一點牽連。

“鎮南諱彝,字良佐,以小字陳和尚行……試護衛,中選,宣宗知其材,未幾轉奉御……”她眼前一陣暗一陣亮,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石刻上遒勁的鐵畫銀鉤如飛絮飄蓬忽聚忽散,聚時是楷書文字,散時又變成朦朧光影,光影中,那如松似柏的青年不卑不亢,抱拳為禮:“小人戍衛在此,才過來檢視,並不知道貴人在這裡。”

“天資高明,雅好文史,自居侍衛日,已有秀才之目……授《孝經》《論語》《春秋》《左氏傳》,盡通其義,軍中無事,則窗下作牛毛細字,如寒苦一書生……”

達及保嚇了一跳,也跑上幾步,愕然看著她,又瞠目瞪著石碑,向徽兒道:“小公子,這說的什麼?”徽兒渾如未聞,小臉慘白,雙目含淚,不敢置信地看著石碑上的文字。那石匠被完顏寧嚇得跳下木凳,又見徽兒這副神情,心知塑像勒石的定是他們的親友,嘆了一聲,避讓在旁。

“鎮南聚書獄中而讀之……乃以白衣領紫微軍都統,再遷忠孝軍提控……”每讀到一豎行高處的文字時,完顏寧竭力抬頭後仰,纖細的脖頸後彎成一個絕望的弧度,夏末秋初的陽光如利箭般筆直刺進她眼中,疼如眥裂,光芒中有個箭一樣筆挺的身影,在道旁拱手相揖:“末將紫微軍都統完顏陳和尚,特來求教長主。”

“五年,北兵犯大昌原……”新鏤的筆畫在暗灰色的碑面上發白,白如冰雪,冰雪將官道凍成一片銀裝,寒風中,那人刀削斧刻般的面龐訥訥發紅。“鎮南出應命,先已沐浴易衣……是日,以四百騎破勝兵八千……三軍將士為之振奮思戰,有必前之勇,蓋用兵二十年來始有此勝……”舉國歡慶,春光似錦,杏花輕綃似的花瓣悠悠飄落在他頭上、衣上,似將天地都染成了那樣清豔柔和的淺淺粉色;匕首定情,荒墳約許,塞上牛羊成群、鴻雁來往,豐州城內有白塔與酥酪遙遙期待。“七年,有衛州之勝……”肅穆的靈堂裡儷影成雙,雙雙跪拜,拜求生生世世永為夫婦。“八年,有倒回谷之勝……”洞房花燭、帳垂香暖,他憐惜地為她系回衣帶,赧然低道:“這個……不急。”

“始自弛刑,不四五遷為中郎將……”徽兒忍不住哭起來,達及保就是再遲鈍,也明白了這座褒忠廟的主人是誰,他悲痛地跪倒在地,伏地大哭,無力他顧。

“元年,鈞州陷……”完顏寧的指甲已折斷在碑面上,指尖滲出血來,她恍如不覺,仍是不自量力地越扣越緊,如同那一日石室中,用痠痛到麻木的手臂,緊緊抱牢懷中昏睡的丈夫。

“鎮南避隱處,殺掠稍定,即出而自言……”她兩側額角連著眼皮上的青筋都浮凸了出來,不受控制地簌簌亂跳,眼珠一字一字剜進石碑,分明聽見有人信誓旦旦:“他去汴梁勤王了……”

“北人慾降之,斫其脛,不為屈;脛折,畫地大數……”她全身痙攣起來,手指摳在刻字上,將那新鏤的碑文染上斑斑血跡。

“豁口吻至兩耳,噀血而呼,至死不絕……”她的嘴唇劇烈抖索著,卻發不出聲音,彷彿被割開面頰的人是自己,“北人義之,有以馬湩酹之者……好男子,他日再生,當令我得之……”

後面是一大段彬蔚摛藻、凝霞敷錦的銘文,讀來抑揚頓挫,擲地鏗鏘,直到最後的落款:翰林元好問撰書。[1]

“元學士?”完顏寧呆呆發滯,腦髓與五臟六腑、骨骼血液都被抽空,只餘一具乾枯的軀殼苦苦流蕩人間世,“為什麼要寫這樣的文章?”她掙扎著想站起來,雙腿卻不聽使喚,如同被椎碎了脛骨,幾次拼命,才撐著石碑勉強站起,身子卻輕飄飄的,像踩在棉花堆裡:“我去問問他,元學士,他在哪?”

徽兒和達及保見她晃悠悠地在院中打轉,強忍悲痛一邊一個拉住她,哭求她保重身體,連那石匠也忍不住勸道:“小娘子節哀啊。”完顏寧怔怔地看著他們嘴唇焦灼地張合,似在說話,卻聽不到一點聲音。世界安靜到極處,恍如鴻蒙未開,又喧囂到極處,好像鐘鼓磬鈸鐃齊作震天響,把她的聲音全部淹沒:“元學士,我去問元學士……”

[1]注:見元好問《贈鎮南軍節度使良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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